4.秦淮残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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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人进了南京,我们一家上了自己的一条破小划子,下关乱,就顺着惠民河往上到水西门、三汊河方向去。***到了石梁柱,划子漏水了,头、尾和中舱都漏,二姐三姐拼命刮水,刮的没得漏的快,父亲说“不行了”。他赶紧把我们一个一个抱上了岸,只抢出来一条破被子,小划子就沉了。

    天黑了,父母带着我们摸到一个村庄,有七八户人家,人一个也没有,都躲日本人跑了,我们不敢住。又走到一个村庄,有十多户人家,全是空房,也都跑反了。父亲带我们到江滩边的芦柴窝内躲起来。父亲带二姐三姐在一处,母亲带我们弟兄四个在一处,相隔几十公尺。那时,小弟弟才几个月,母亲没有奶水,他饿得直哭。那天夜里,圩堤上过日本兵,圩堤高,我们在堤下洼地里。日本兵手电到处照,照到我们了。十几个人下来了,好几个鬼子拉着我母亲要污辱她,我母亲死死抱着小弟弟挣扎。一个日本兵从我母亲怀里夺过小弟弟,活活地摔死了,母亲扑上去抱起来,日本兵打了两枪,我母亲和小弟弟都死了。

    我们不敢哭,父亲也不敢过来,直到日本兵走了蛮长时问,天快亮了,父亲和姐姐才过来,全家都哭了。父亲去村子里找几块板钉棺材了,我们看着母亲,她很瘦,尖下巴,梳一个巴巴头,穿黑棉袄,棉袄的大襟、肩头和两肘有四块补丁。大襟上都是粘糊糊的血。父亲把母亲和小弟弟装进一个门板钉成的木盒子,木盒子放在圩堤上。父亲带着我们仍然躲在芦柴窝里。过了两天的下午,日本人又在圩堤上过队伍,他们看见了我父亲,就抓着他走了,叫他扛东西,一走没有音讯。

    二姐带我们了,还有一点小划子里带来的豆腐渣吃。又过了两天,中午的时候,二姐正想给我们搞饭吃,圩堤上又来了日本兵。我们都不敢吭气。可日本人看见我们了,二姐往塘边跑,好几个日本人撵,撵到现在河运学校那个地方抓住了。二姐那年十三岁,日本人扒她的衣服要污辱,二姐死活不干,还打了日本人一个嘴巴子,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兵抽出长刀,把我二姐的头劈成两半!我们在芦柴窝里看到的。日本兵走后,我们跑过去看二姐,她躺在堤上,身上穿着破得不得了的一件黑底小暗花棉衣,是人家给我们的。二姐对我很好,她去帮人家剥蚕豆,一天挣几个铜板,回来总要买一个烧饼给我们每人一小块分分吃。现在她只有半边脸了,短头只有半边了,半个头在圩堤下边!十一岁的三姐说:“不要哭了,鬼子还要来,我们走吧。”在芦柴窝里又过了一夜。我们饿得哭,三姐哄我们:“别哭,日本人来了要打死的。”天亮了,她背上背着三岁的小弟弟,一手搀我,一手搀着五弟往三汊河走去。找了大半天找不到东西吃,我们都哇哇哭。三姐也哭,她拿了个和面的瓦盆到塘里舀来了一盆水给我们喝。水通红的,是血水,塘里有好多尸体,不能喝,三姐倒了,又跑到石梁柱的一个塘里舀了一盆来哄我们喝,这盆水血少一些,我们饿得慌,一人一次喝几口,转了几次喝光了,我们又冷又累,睡不着就哭,哭着睡着了,醒来再哭,一夜真抵几年过!后来三姐在渡口对过的一间空屋里找到了一缸咸菜,我们姐弟四人靠嚼成菜和喝水活了一段时间。咸菜吃了嘴干,肚子胀,又烧心,喝了水也难受,难受也没有办法!后来市面上稍稍安定了一些。有一天,一个老和尚带着几个小和尚打着膏药旗从圩堤上走过,听到我们的哭声,就走下堤来问:

    “小孩,你家大人呢?”“我爸给日本人抓差抓走了,我们等着他回来。”三姐说。

    老和尚又问:“你们妈妈呢?”三姐用手指了指圩堤上的木盒子:“妈妈和弟弟都给日本人打死了。”老和尚很胖,穿灰色的和尚衣,他叫我们跟他走,有吃有穿。三姐背着六弟,一手拉我,一手拉弟弟,跟着和尚过了三汊河的船桥,到了三汊路口的一问茶馆里,出来一个蛮富态的陌生人,他与和尚说了几句,到我们面前转了几下,一下子拉断了姐姐背上捆弟弟的带子,把小弟弟抢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