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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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赵云近似呢喃的声音如金石铿锵,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王妩“噗嗤”一笑,喷了口热气在他脖子里。若是那么容易就相信男人在这种时候的指天立誓,也枉她多了千年的眼界。而若是连赵云的誓言都不相信,那更是枉费了她穿越千年走一遭!

    王妩仰起头来,一双眼睛晶亮如星。然而,她本想一下子坐起来,可稍稍一动,就觉得腰实在是酸得厉害,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踩过一样,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身下的感觉也……

    才挑起来的眉梢立刻皱成一团。

    撑起来没多少就又要滑下去的腰被一双温暖的手及时稳稳托住,坚实的臂膀圈着她的肩,另一手缓缓下探到她的腰里,不轻不重地揉捏。

    赵云的手劲刚刚好,王妩来不及推拒,就舒服地眯了下眼,像只被揉了肚子的猫咪,哼哼着欲拒还迎,反而在他的怀里窝得更深。

    “这件事,先不要和父亲说。”王妩贴着赵云的胸膛蹭了蹭,声音低软,尾音还随着腰里那双揉捏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摇。

    这件事,公孙瓒没必要知道。告诉他只会为赵云惹了更深沉的杀机,而她也不愿见到公孙瓒。

    感觉到腰里的手明显一顿,王妩暗暗叹了口气,反手执起赵云搭在腰里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又将自己的手藏到那宽厚的手掌中。

    “我是说,父亲那边……不如先和母亲说……”她可不想赵云有什么误会,只是现在的确不是提起这件事的时机。

    王妩靠着赵云,将方才张燕要他们私奔的提议说了出来。

    她虽然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但这事总也要告诉赵云一声,张燕都能看出公孙瓒非成大事之辈,赵云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早早地说开了,将来也能早作打算。

    “不行!”一改方才的温和,赵云不等她说完,只听了张燕的提议就猛地坐起身来。脸色铁青,目光炯炯,眉飞如剑,才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而来的刚毅之气。

    “云纵为布衣,亦知男儿当世,唯信而立。既投主公麾下,又岂能因朝夕之误,惜命轻义,迫得你骨肉分离,随我四处奔波,受人非议?”

    赵云从未想过要带着王妩远走高飞,固而也不会去想事成之后他会为此背负的名声。他率先想到的是王妩的处境,是他为人的信义。

    “不行!”赵云神情端肃,又重复了一遍。

    见王妩似微微发愣,以为她还在担心公孙瓒的雷霆之怒,仍旧会牵累他,不由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缓了缓,却不改坚定:“主公许姻辽东,只为牵制幽州刘虞,在大军转战中原时不至突然发难,令我腹背受敌。许姻曹操,亦是为了定盟破袁,争夺冀州青州两地。而今青州已定,曹盟亦破,当然……当然……”

    他本想说“当然也会许姻于我”,可话到口边,却是唇舌打结,面上泛红,侃侃而谈戛然而止,“当然”了两遍,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本就是做得多说得少的人,叫他现在出去打头老虎还容易些。回想起来,赵云在王妩面前,再如何温言慰语,却也顶多只是说一句“有我在,别担心”。就连那一句“定不相负”,若不是有了他神智昏沉之时做下的事,要从他口中听到,怕也极为不易。

    而如今若非是听到“私奔”这说法太过荒唐,他也不至于将许姻之辞说出口。

    但王妩对赵云全心的信任,又岂是区区一言所能抵?又何须那区区一言为证?

    猜到他下半句要说什么,王妩抿唇轻笑,正要接口打趣他两句,可一想到赵云一腔肝胆赤诚却终只换来公孙瓒的猜忌杀机,到了眉梢眼底的笑意不由变成了一片黯然。

    “子龙……”王妩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费力地倚着他坐直了身子,再抬眸时,目光已是坚定明澈,“我们途中遇伏,父亲巨鹿被围,不但是曹军诡计,亦是父亲一手造成。”

    曹营之中所见所闻,郭嘉的谋划,一石四鸟的算计。除了曹操的真实身份,其余的,王妩都慢慢说给他听。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从她见到郭嘉开始说起,一直到她遇见张燕,如何回答张燕的提议。

    看着赵云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沉下去,王妩的手越握越紧,声音也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只能化作极轻极淡的一声叹息。

    斗室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妩觉得赵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肩头略略一沉,却是赵云将下颚靠在她肩上,两人的面颊贴在一起。

    难得这刚毅英伟的少年将军露出如此一面,王妩展了展手臂,从他肋下穿过,小心地避开伤口,环住他肌肉紧致的腰身。

    “伏击所用的守城弩,俱源自徐州小沛。”不知道是不是下颚靠着,影响了说话音调的关系,赵云的声音听来有些沉重。

    “刘备?”王妩沉重的情绪一顿,立刻反应过来。

    再想到郭嘉请曹操写信邀刘备共赴长安时的把握,她嘴角不由扯起一丝嘲讽。不知他借弩给郭嘉的时候,可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他自己也会是曹操箭下的猎物!

    想到曹操的身份,王妩心中又是一沉,一派烦乱。

    以刘备的为人,奉迎天子这等名利双收的事,哪怕明知道其中风险极大,他也肯定不会不去。只不知曹操会如何处置关羽和张飞二人。

    她正琢磨有没有可能从中浑水摸鱼,补偿一下自己这次在曹营里受的惊吓。赵云已然调整好了如昙花一现的低落心绪,慢慢挺直腰板,坐了起来,一手托着她的腰,让她重新靠到他身上。一边转了话题,和她说起这些日子里的其他事情来:“前阵子,飞燕兄无意间发现了两个人,你猜猜是谁?”声音已经恢复了和煦明朗,甚至还带了一丝捉狭的意味。

    若放在寻常,赵云会这么问,定是其中极有推敲之处,绝不会是“无意间”这么简单,王妩一定会凝神细思一番。

    然而现在,王妩笑了笑,也不追问他究竟有何打算,托着还酸胀发软的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就问:“是谁?”

    “云姜的家人寻到了。”赵云见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微微一笑,手上不停,移到她肩背处轻轻按压,一面继续前面的话题:“按飞燕兄的说法,他‘无意间’发现新投黑山军的数百兵丁之中,有一男子言辞风雅,擅算擅书,问他三千之军征战在外每日会耗费多少军粮,他能于眨眼间说出。飞燕兄甚以为奇,特意将人招来一看,这男子自称姓孔名齐字丰平,言道自己虽无绝世武艺,也要凭一身力气,为寡母求一个平安。”

    “寡母?”王妩一下子抓到重点。

    赵云为人谨慎,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会说出口。既然他说云姜的家人寻到了,那这自称孔齐的男子定然是过了云姜的眼的,不会是招摇撞骗之徒。那他的父亲,自然也就是云姜的父亲。但孔融分明弃城而逃,活得好好的,这孔丰平和云姜的母亲,又怎会是寡母?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摊上孔融,倒还不如称为寡母,落得轻松。如此说来,这个孔丰平倒也是个行事干脆,不拖泥带水,不会死磕着愚孝不放的洒脱人。

    这一点,倒和云姜很像。

    “飞燕兄初初见到这对母子时既不敢相信,又不敢声张,便偷偷找了云姜去认,这才确定下来。”不知想起了什么,赵云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发出闷闷的回音。语声顿了一会儿,他深深呼出口气,将王妩搂得更紧,有些感概,又有些犹豫。

    “阿妩,青州定了。”

    王妩理解他的心情,实际上,她现在也很激动。青州是赵云一手一脚打下来,之后又是一直暗潮汹涌,几欲翻覆,也是她摸爬滚打,费心费神经营维护的地方。

    就好像一个孩子,费尽了两人的心力,现在终于能站得稳,会走路了。

    只是,以黑山军目前的声势,来投奔被收编的人应该零零杂杂每日都有,王妩和赵云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又险些丢了性命,这当口,张燕居然还有空去听他们有些什么特长轶事?

    王妩想着赵云刻意加重的“无意间”三个字,突然想起了那一日,黄县那位奏曹史老夫人的院子里,张燕风尘仆仆地翻墙攀树而来,说要见云姜的情形。

    王妩心中一动,难道是那时候……

    那时候他领军攻下平原,那一对母子若是从北海逃亡,躲在平原,确也极为可能。

    可如果真是那么早他就发现了……王妩摇摇头,这个张飞燕瞒得也太好了吧。

    看出了她的疑惑,赵云笑了笑,语气之中颇为赞赏:“飞燕兄自剧县领兵,打下平原,那时云姜的身份尚未宣扬,单凭这一点,孔丰平敢投到黑山军下为母求安,确也胆识过人。”

    有这一份胆识,若还有野心,现在的青州主事人又怎可能放心给他们母子“一个平安”?要没有野心,还有什么比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后又宁愿隐姓埋名来得更能取信于人?

    想一想,孔融的这一双子女,倒都是妙人。女儿擅剑,儿子擅算,一个有情有义,一个有勇有谋,好在都不像孔融。

    这个时代军粮的计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人一天能背多少粮,三千个人三天能背多少粮的应用题。如非骑兵,就要考虑到民夫的比例,兵士的战力,不但出战的兵将要口粮,来回的马匹,背粮的民夫,甚至军中的军医,斥候,都要口粮,将军有将军的份例,副将有副将的份例,纷繁得很。

    当初王妩光是坐于剧县郡府内计算军粮所需,就整整算了三天。能眨眼间就给出答案的人,就算放在现代,也是个少有的心算高手了。

    想到这里,王妩不由对那个孔丰平口中的“寡母”生出好奇来。不知是怎样的女子,竟可以在孔融眼皮子底下,教养出这么一双子女来。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赵云笑道:“飞燕兄已将两人送至剧县陈先生处,云姜现在应该也在那里,待你亲眼所见,定会更为吃惊。”

    看到王妩眼睛一亮,好似阳光骤然照入心中,心里的那一抹黯然顿时为之烟消云散,赵云唇角的笑意渐渐蔓延到眼底,眉梢处却慢慢渗出些微凛然厉色:“青徐两州相邻,那几架守城弩的分量不轻,我们也该好好还一份重礼才是,趁着曹军没散,也算有个见证。”

    赵云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私下里却一贯为人温和大度,甚少动怒。哪怕是知道公孙瓒对他起了杀心,当着王妩,也只是沉默不语,将万千心绪都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过像这样的直言威胁。一身杀机,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毫不掩饰地展露在王妩面前。

    显然是这些日子以来日夜的郁结不安,焦急忧虑已将他心里的这股恨怒逼到了极处。

    刘备这事做得确实很不地道,王妩最好他和曹军拼着两败俱伤,就算有郭嘉在,她未必能得什么好处,但能出一口这几天惊吓连连,终日惶惶的恶气,也是好的。

    然而她最高兴的,还是赵云终还是松了口。

    他谈及刘备,就是同意了她避开公孙瓒,转去青州的想法。想到方才她乍一提及不要将两人之事告知公孙瓒时,赵云表现出来的不自在,王妩不由心里一软。尽管明知他这是唯恐她夹在公孙瓒和他之间为难,故而故意避开,却到底也正暗合了她裂地青州的打算。

    至于赵云心里那这个时代男人固有的大男子主义,只有换个机会再补偿他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王妩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正要再细说青州之事,转移一下注意力。赵云耳力极好,隐隐听到门外有人正往草棚行来,脚步沉稳,速度飞快。

    “坏了!天已经亮了!”赵云突然发现斗室之中的灯火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头顶一束天光,虽还不至于亮得刺眼,却是已经浅浅地照了进来。

    他先是不忍把累极睡着的王妩叫醒,后来又陪着她说了那么久,算算时间,已经是到了和张燕商定的动身时刻了。

    王妩不知他怎么了,一句问话还没出口,赵云已经跳了起来。

    这时候,张燕已经走到了门口,草编木门微微一动,一句压低了声音的“子龙”将将传进来,赵云已经飞掠到门边,顾不得只穿了一件中衣,沉腰抬腿,漂亮地凌空一脚,踹上了将开未开的木门。

    “砰”地一声轻响,几乎和门外“哎哟”一声哀呼同时响起,窸窸窣窣地震落无数草屑碎木,整个草棚子都似乎被这行云流水般的一脚之威踹得摇晃了几下。

    紧接着就听到张燕在外面嚎了一嗓子:“赵子龙,你耍计偷袭某!”

    ***

    徐州最近很热闹。

    因为赵云和王妩大摇大摆,敲锣打鼓地前来会见“故人。”

    从琅琊入徐州,他们只带了五十人,直奔徐州治所郯县,当着州牧陶谦的面,请见驻军小沛的刘玄德。

    王妩和赵云打着公孙瓒的旗号前来,陶谦早年又在幽州任职,与公孙瓒算是故交,因此明知他们大张旗鼓地来徐州寻刘备定有所图,却也不好将人拒于门外。

    等刘备接到陶谦遣人传信,带着张飞从小沛赶到郯县时,白马将军遣使探访故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半边徐州。

    而刘备由于正从徐州的另一头赶过来,却还丝毫不知。

    他正率了亲卫近百,在郯县的城门口生生勒马,示意身后从天亮开始就死命赶路的队伍止步。

    “三弟,且传我将令,一入城门,众将放马缓行,不可惊扰了城中的百姓。”刘备白净的脸庞上神色依旧祥和,回头向身后的人关照时,目光却微微闪动,向张飞递了个眼色。

    张飞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他抱拳一礼。转而深吸一口气,一手勒住缰绳,一手高举长矛,就在城门口,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皇叔有令,放马缓行,不可惊扰百姓!”

    运足了气息的一声喊,声如晴空霹雳,在耳边乍落,惊得众人座下马匹纷纷嘶鸣。正在城门里头的行人小贩听到动静纷纷转首侧目,正好看到一众亲卫先后翻身下马,执缰齐齐躬身应诺。

    距离他们最近的守城兵士冷不防这么一声陡然在耳边响起,吓得面色发白腿发软,被不知何时也下得马来的刘备一把扶住。

    缓过神来时,却见刘备正毫无架子地笑着向他拱手赔礼,而一旁的张飞脸色不虞。

    那兵士被张飞黑黝黝的一脸厉色瞪得心里发颤,回想起刚才听到的一耳朵“皇叔”,又令他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徐州州牧陶谦的座上嘉客刘备。当下哪里还敢让刘备赔礼,连声赞了几句“刘皇叔”体恤百姓,仁厚无双,匆匆忙忙将人放了进去。

    刘备点点头,对他这反应很是满意,当先自己牵了马,步行入城。

    口口相传,他不疾不徐地行在郯县的街道上,耳边已经听到了道旁的百姓将方才在城门口的一幕四下传扬了开来,不由微微一笑。

    示以仁心,当以恩义,百姓时时刻刻见他仁义恩德,才会忘了他也是一个征战沙场,令旗展处尸横遍野,扬剑直指血腥满身的一方将帅。民心善愚,民心善用。

    只听一个年轻人在问:“有马不骑,为安民。这就是天子皇叔么?”朝气蓬勃的声音里极有好奇,又有一分由衷的敬佩。

    刘备的脚步慢了一下。

    旁边立刻有一个人接话:“小儿无知!这是白马将军麾下的大将军,何来皇叔?”

    “什么白马将军?”头先一个人立刻不服,“分明方才城门口喊得是皇叔有令,不是皇叔又是什么!”

    后头那人见他不信,着急起来:“我有一兄在州府中听令,昨夜回家时还说起白马将军派了人来要见自己的大将军,骗你作甚!”

    突然又有第三个人插口道:“定是你听岔了!我昨日方从小沛而来,他是大将军,却不是白马将军,而是小沛将军!好像是姓刘……”

    第一个人闻言立刻哎哟了一声:“姓刘!和天子同姓!怎就不是皇叔!”

    第二个人却还是执意不信:“这天下姓刘的多了去了,个个都是皇叔了不成!”这句话,却是压低了嗓子嘀嘀咕咕着说出来的。

    然而刘备正当壮年,耳聪目颖,又是从他们身旁不远经过,又岂会听不见?他既然听见了,他身后的一众亲卫,包括张飞在内,自然也听见了。

    “大哥?这无知愚民……”

    “住口!”刘备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这才总算是保持了面上神容不改,步调不乱,恍若未闻地头也不回,只压低了声音厉喝,“既知那是无知愚民,又何须理会。”

    张飞偏了偏头,却听到那三个“愚民”无知无觉地已经将话题转到了刘备究竟是公孙瓒的大将军,还是徐州的大将军上。既然是公孙瓒的大将军,那又为何会在徐州,听徐州州牧的号令?而若是徐州的大将军,现在几乎人人皆知的公孙瓒派人前来探访“自家的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这个“自家”的大将军又是何人?

    一路行到郯县州府前,刘备不由暗暗后悔自己步行入城的决定。因为那些他才听了只字片语的窃窃讨论,几乎伴随着他一路从城门走到了州府门口。一个没听全,还有第二个,错过了第一个是不是皇叔的话题,立刻会有第二个谁家大将军的话题来补上。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州府的大门前时,已是脸色铁青,只将手里的缰绳当做了那事先散播他与公孙瓒之间关系的人身上的筋骨来捏,恨不能立刻捏得粉碎,方才能解他强压在心头的恼怒之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