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四宝本来也呆在家里看电视节目,是武子送给她的一台他们家更换下来的“日立”牌彩sè电视机,原来图像很清晰,可是半个钟头之前耿拥军过来看她,给她调了台不说,还把所有的按钮通通地按了一个遍,看到弄得屏幕上条条杠杠的一塌糊涂,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耿拥军因为失去了武子对他的需要而感到像她一样的落寞,所以行为有一点反常多动。但是调不好电视机,她又拿什么来打发时间呢。后来她想到了应该拾掇拾掇炉子的烟筒插口这件事情,于是从门后拖出半袋子黄泥,提拎到家门口去,倒出一部分来,掺上水,挽起袖口蹲在地上用两只手来和一和。刺骨的冷气像紧紧箍在了双手上似的,麻木中的疼痛往皮肉深处一个劲地钻。她叹了一口气,打算就此草草地结束这项痛苦的家务活,刚直起腰想去拿簸箕,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二楼上匆匆忙忙地走下来,穿着一件大红sè的羽绒服,把脸蛋子包的严严实实,转眼就被公厕给遮挡住了。
范四宝扎煞着两只泥手,仰起脸微微合上眼皮回想了片刻,突然撒tuǐ追了出去,在街东口追上了这位看上去十分眼熟的人。
“晓曈,”她试探着呼唤了一声。
穿红sè羽绒服的人猛然转过身来,把包在脸上的浅驼sè羊绒围巾往下拽了一拽——果然是张晓曈。
“四娘!”
“真的是你……回来啦?”
“早回来啦……一直住在我奶奶家……”张晓曈用舌头tiǎn了tiǎn干燥的嘴hún,有些难为情地回话说。
“那么……这么说——青青也回来啦?”
“回来是回来啦。不过连家门都没捞着进,就叫她爸给赶走啦,说他们家不要她啦……”
“啊——!有这事?!”范四宝打了个冷战,想起来放下袖口,搓搓手上被寒风吹干的黄泥,耸着肩膀插进kù兜里。
“可不是嘛!在里面呆了一年多,她爸妈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好容易熬出来,这立马又当头给了一棒子!完啦,青青这下子可真成没爹没娘的孤儿啦!连户口都没捞着落上,今后怎么回事还两说呢……”
“……你带我去找她,她爸妈不要我要!保管当亲闺女一样养活着!娘的!”豪气劲头一上来,范四宝就不觉得寒冷了,语气硬邦邦地对张晓曈说道。
可是张晓曈耷拉下眉梢,两只手在羽绒服的兜里那么一撑,苦着脸说:
“我上哪儿给你找她去,四娘?被她爸赶出来之后就跟一个叫林亚男的‘南下’啦,去海南啦,现在根本就甭想找到她,那么大的一个省份,哪儿找去?”
“怎么,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吗?”范四宝泄着心气,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知道。早就失去联系啦……”
两个人站在寒气中,脸对脸地叹气摇头。还是看到有街坊走出来,张晓曈才掏出一只凉丝丝的手拉着四娘挪动出去十几步,在临马路的墙拐角重新站下来。
“还有别的事吗,四娘?”
“嗳……青青她……嗳——”
“唉声叹气也没有多大用场。四娘,你就放宽心吧,像我们这类人,操,怎么着都能活!青青不会有事的,现在保准活蹦乱跳的,没准比咱们这些人活的要好得多呢!”听不出张晓曈是含带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这席话的。
范四宝精神颓丧地吧嗒着嘴hún,不再吭声了。
张晓曈不满地哼着鼻音。临走的时候,她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折回身叫住了范四宝,期期艾艾地打着铺垫说:
“四娘,还有……有件事我想说说清楚,我吧……其实你应该了解的,我跟艾艾那时候小,不懂什么……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对不对?所以……直说了吧:四娘,我就要结婚啦,跟一个在咱们这儿开公司的日本人……四娘?四娘!——你不会怪我什么吧?”
“怪你什么?噢——不会,不会……”
范四宝一边往回走,一边把她在六神无主中说出的敷衍的话一直挂在嘴边,像是在说给包围着她的寒气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