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信任的那个人,他拥抱她,亲吻她,然后温柔地把她送进了地狱,而她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傻得就和现在一样。
还以为自己可以相信他,还以为只要自己告诉他,他就会理解她的痛。他不会不知道欺骗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从来都不在乎,不是吗?
曾经她哀求他,让自己卑微到泥土中,可他狠狠踩过不带一丝犹豫,现在呢?如果她继续被蒙蔽是不是一切又会再次上演,她求他,以为他会因为她而心软,然后再一次把自己的尊严送给他践踏。
韩念曾被伤害过,那伤口不过刚刚愈合,抵挡不住二次创伤。她早已失去了完全相信一个人的勇气,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曾经那么相信地等在原地,一次又一次期盼着奇迹,最后才发现,他没那么爱你。
韩念在马路上慢慢地弯下腰,最后蹲坐在地上,她不想让自己如此狼狈却无能为力。
因为这样大的一个世界里,她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哭泣,只因为她哭泣的对象是她的父亲,这个全j市人人唾骂的贪官。她没有资格哭,她的眼泪也不会有人同情,就好像她承受的一切痛苦、责骂与折磨,都是应该的。
谁叫她是韩复周的女儿,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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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韩复周的心理承受力着想,关于颅内动脉瘤的事,韩复周并不知晓。韩念把内心的悲痛狠狠地压到最深处,然后保持若无其事的微笑,她逼着自己必须做到。
“张律师说你月初时头疼,现在好些了吗?”听到自己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她庆幸自己和父亲的通话隔着话筒,这样她的颤抖、紧张与不安就可以被掩盖过去。
前些日子韩复周确实因为头疼有好几天都没能睡好,最近睡眠也不怎么沉,脸上疲态倍显。“现在好多了,可能看书看得久了,颈椎出问题。毕竟上了年纪,不是你们年轻人了。”他自嘲地说了一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在监狱多年,韩复周的心态一直都不错,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女儿一定可以救他出来,人活着只要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那您要多注意啊。”韩念极艰难地保持平淡的语调,“在这里,你一个人,还要……过很久,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她本以为自己如果再来探监,应该是问父亲关于储存卡的事,并且告诉他,她要接受唐亦天的底线。只是如今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甚至渺小。
韩复周在官场能够青云直上,除了政绩外,更重要的是察言观色,她一句话里连用了两次“一定”,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思思啊,爸爸的检查结果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张律师还没告诉我。”
“哦,我看到了。”韩念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握紧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韩复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要掐出血来,一种疼痛可以让人忘记另一种疼痛。“只是神经性局部面瘫,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听说你最近烟抽多了吧,说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
她向张律师打听过,父亲进了监狱身体状态一直都很平稳,唯独烟瘾变大了,不过铁窗生涯漫长孤寂,他抽烟解忧也正常。
“之前您还答应我戒烟呢!”她嗔怪了一句。
韩复周有些歉意地一笑,舒展的眉眼里是他惯有的祥和,“今天怎么没带孩子来?”
见她目光一怔,他说,“思思,你以为爸爸真的生气了吗?怪我那天态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太突然了……”对韩复周来说,自己的女儿与那个把他送进监狱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带有一丝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韩念可以理解。
他慈祥地笑了起来,“带去给你妈看了吗?她应该很喜欢小孩子的。有空的话就带孩子来见我吧,别等我出去以后,孩子都怕外公了。”
尽管他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精神也未见萎靡颓丧,可他毕竟年过花甲。他老了,时光在他身上流逝,没有谁可以逃避苍老。他花白的鬓角,笑起来的皱纹,开始沙哑的嗓音,不再凌厉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诉韩念,她的父亲老了。他的生命开始走向尾声,甚至死神就尾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何时就会无声地举起镰刀,瞬息间父亲就可能离开她的生命,再无相见的机会。
就算全世界都说他是坏人,可对韩念来说,他都是她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只可能有一个的父亲。
泪水就在眼底翻涌,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汹涌而出,她紧咬着牙关点头,不敢开口。
开口说什么呢?她不知道,是告诉父亲她的无能为力,还是告诉他,他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韩复周伸出手,那只苍老的、骨节突起的手,轻轻地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玻璃上,韩念清晰地看见他掌心的老茧。
那样一双手,曾经抱过她,曾经举起过她,曾经在她做手工课作业时替她裁纸割破。摸过她的脑袋,揪过她的鼻头,也佯装生气捏过她的耳朵,掌心的老茧粗粗的,却很温暖。
她也伸出手贴上去,玻璃很凉很凉,明明贴得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父亲,养育她多年的父亲,与她咫尺天涯。甚至会在不远的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他对她说,“思思,爸爸很久没有牵过你的手了。”
是啊,她有多久没有牵过父亲的手了?小时候,她总是拉着那只手不放,长大后就渐渐遗忘了那掌心的温暖。最后一次,应该是她的婚礼上,他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了唐亦天。
把他最珍贵的女儿交给另一个人,希望那个人让自己的女儿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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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念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风很凉,她的鼻尖被风吹得红红的,她推开家门,耀灵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我今天去了公司!”
“公司?”韩念在玄关换鞋,漆皮的单鞋虽是平底,但是走了一天,依旧在脚后跟那里磨出了水泡,然后又把水泡磨破,她竟也没察觉。脱鞋的时候指尖碰到破皮的地方,她才皱了一下眉头。
“爸爸的公司!”耀灵激动地手舞足蹈,“好大!好大!好大!大家都要对爸爸说你好!还有好多阿姨给我买好吃的!”
唐亦天走过来笑着说,“我今天带他去公司的。”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把儿子带去公司炫耀,再得意不过了。
韩念也浅浅地笑起来,笑得像平日一样暖暖的。墨黑长发垂落在肩上,映衬她白皙微红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明如秋月,媚如春色,站在那里安静而动人。此刻的时光那么安好,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微微地闪动了一下。
“对了……”唐亦天有些歉意地说,“最近公司有点忙,我可能抽不开身去民政局,要不过几天?”
她稍稍一怔,抿嘴笑了笑。“我不急,你急吗?”
唐先生坦言,“我很急。”
他与她相视一眼,默契一笑。
韩念移开目光,抱起耀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爸爸公司里的阿姨漂亮吗?”
“漂亮啊!”耀灵天真地点头,“好多阿姨看到爸爸都会脸红呢!”
“哦……是吗?”她说着故意拖长了尾音,挑着眉头看了唐亦天,“我倒不知道,现在盛世有这么多美女了啊?”
“哪里有!”唐先生正色否认,“都不如你好看!耀灵是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审美眼光!”虽然唐亦天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聪明绝顶,但是为了讨好妻子,抨击一下儿子也是可以的。
“没骗我?”韩念扬起嘴角,那抹笑容亦真亦假。
唐亦天坚决而肯定地回答,“我怎么会骗你!”说着环手搂住她和耀灵,浅浅地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的吻那么温柔,温柔得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他只对她和孩子温柔,只有他们母子,不再有任何人,除此以外的人,他都残忍无情。多么符合他的个性!
她把耀灵塞到他怀里,慵懒地撑了个懒腰,“你去哄他睡觉吧,我今天好累哦。”
“哦。”唐先生乖乖领命。
韩念勾起嘴角叫住他,微眯着的一双眼眸像汪了潭清泉一样灵动撩人,颇有暗示地说,“我先去洗澡,真好奇唐先生究竟是哪里让人脸红啊……”
唐亦天后背一僵,差点没把怀里的耀灵丢到地上,转脸对着韩念认真地说,“你放好热水,我就会让你知道了!”
韩念笑得更开了,唐亦天一心欢喜,却忘记了她本不是一个那么爱笑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