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念知道父亲韩复周有高血压,但是并不严重,多年来他身体一直都健康。即使是三年的牢狱生活,他也都一直都告诉她并无大恙,韩念之前见他气色也都不错。
现在回想起来韩复周时常轻微头痛,不过那时候,他公务繁忙并未在意,伏案工作时间久了,颈强直也是常有的事。
在后来的审查期间,他偶尔头痛会剧烈些,也只当是愤怒郁结所致。现如今张律师告诉韩念,前几天韩复周突发眼神经麻痹、眼肌瘫痪,在监狱医院先做了t后追加了彩色多普勒检查后才确认是颅内动脉瘤。
原判无期徒刑的罪犯从执行无期徒刑起服刑七年以上方可保外就医。韩复周才服刑三年,显然不符合要求。之前韩念多方斡旋就是想替父亲减刑后再以身体不适为由保外就医。
被唐亦天阻挠后减刑无望,她也决定尊重他的底线,但她万万想不到,当初想用来规避刑罚的计划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现实讽刺地又一次告诉她,命运捉弄起人来真的一点也不含糊,无情、无感,不留余地。
对于无期徒刑服刑未满七年的罪犯,如身患严重疾病,短期内有死亡危险,可不受七年的时间约束。可偏偏韩复周的动脉瘤只要不破裂,就没有任何生病危险,以吃药控制肿瘤大小即可平安度过余生。可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也可能活不过明天。颅内动脉瘤就像一颗随时爆炸的炸弹,谁都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受到刺激,或者突发高血压,导致动脉瘤破裂。而破裂死亡率是1oo%,甚至没有留下那可怜的、微小的1%让韩念去相信奇迹。
它太过随机,像一场用生命做筹码的赌注,每一分每一秒都游离在生与死的边沿。
张律师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判定这个动脉瘤是否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还是未知数,但是韩小姐你要知道,有一种情况是不允许保外就医的——罪行严重,民愤很大。”
韩念在阳台上慢慢地弯下腰,最后蹲坐在地上,清早的风很凉,透过她单薄的睡衣,一点点吹进骨头里,她很冷,却无处可依。
这样大的一个世界里,她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哭泣,只因为她哭泣的对象是她的父亲,这个全j市人人唾骂的贪官。她没有资格哭,她的眼泪也不会有人同情,就好像她承受的一切痛苦、责骂与折磨,都是应该的。
谁叫她是韩复周的女儿,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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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总是赖床的好日子,耀灵老早就醒了,但一直躲在被窝里玩钢铁侠。韩念掀开被子,他扑通一声跳下床,光着小脚丫就往外跑,直冲冲地跑进爸爸妈妈的卧房。
见爸爸还在睡,耀灵钻进被子往里爬。唐亦天迷糊糊间摸到什么滑溜溜、热乎乎的东西,心头一热,紧紧捏了一把,手感软、滑、q、弹,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小念……”他迷糊中呢喃了一句,把那软软的一团勒紧了几分,唔,小香菇还是和以前一样滑腻腻的呢!就是好像比以前更矮了……看看这腿,竟然才到他的腰!
“爸爸!”耀灵被爸爸摸得咯咯直笑,抱着唐亦天就啃了一口,“干嘛捏我屁股!”
唐先生瞬间全醒了!
再捏了捏手里那团软绵绵、qq弹、滑腻腻的东西——果真是耀灵光着的小屁股!
“你为什么不穿内裤!”唐亦天猛然间坐起,怒指着光屁股就钻进他被窝的耀灵!耀灵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爸爸,我睡觉从来都不穿小裤裤的!”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钻,想盖住自己的小屁股,可钻进去一看,又猛地跳了出来,大叫一声,“爸爸!你也没有穿内裤!”
“……”唐先生欲哭无泪,喜欢裸睡怎、么、了!
韩念看着床上这对嬉戏的父子浅浅地笑起来,笑得像平日一样暖暖的。唐亦天不远不近地望着她,望着他的小香菇依在门上,此刻的时光那么安好,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微微地闪动了一下。她说,“今天你在家陪耀灵啊,林蓁约我出去喝茶。”
“那……”唐亦天叫住她,“周一去民政局吗?”
她稍稍一怔,抿嘴笑了笑。墨黑长发垂落在肩上,映衬她白皙微红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明如秋月,媚如□,站在那里安静而动人。
他与她相视一眼,默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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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律师叮嘱韩念,为了韩复周的心理承受力着想,关于颅内动脉瘤的事,韩复周并不知晓。韩念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像是不自觉地被催眠与暗示了一样,明明距离上一次见父亲不过一个月,她却觉得父亲憔悴了,也苍老了。
韩念把内心的悲痛狠狠地压到最深处,就像她清早在阳台与张律师通话后,依旧要在面对唐亦天时保持微笑一样。她可以做到的,韩念逼着自己必须做到。
“张律师说你前几天头疼,现在好了吗?”韩念听到自己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她庆幸自己和父亲的通话隔着话筒,这样她的颤抖、紧张与不安就可以被掩盖过去。
韩复周确实因为头疼几天都没能睡好,脸上也颇显疲惫。“现在好了,可能是前几天看书看得久了,颈椎出问题。”
“那您要多注意啊。”韩念艰难地保持平淡的语调,“在这里,你一个人,还要……过很久,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韩复周在官场能够青云直上,除了政绩外,更重要的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句话里连用了两次“一定”,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思思啊,爸爸的检查结果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张律师还没告诉我。”
“哦,我看到了。”韩念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握紧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韩复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要掐出血来。“只是神经性局部面瘫,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听说你最近烟抽多了吧,说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
她和张律师打听过,父亲进了监狱身体状态一直都很平稳,唯独烟瘾变大了,不过铁窗生涯漫长孤寂,他抽烟解忧也正常。
“之前您还答应我戒烟呢!”她用一种轻松里带着嗔怪的口气同他说话,韩复周便没再起疑了。
他看了看韩念今天只有一个人,便问道,“怎么今天没带孩子来?”
见她目光一怔,韩复周有些歉意地说,“思思,你以为爸爸真的生气了吗?怪我那天态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太突然了……”
对于韩复周来说,自己的女儿与那个把他送进监狱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带有一丝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韩念理解他,她也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慈祥的人。
就算全世界都说他是坏人,可对韩念来说,他都是她的父亲,
韩复周笑了笑,尽管他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精神也未见萎靡颓丧,可他毕竟年过花甲。他老了,时光在他身上流逝,没有谁可以逃避苍老。他花白的鬓角,笑起来的皱纹,开始沙哑的嗓音,不再凌厉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诉韩念,她的父亲老了。他的生命开始走向尾声,甚至死神就尾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何时就会无声地举起镰刀。
她或许能看到,又或许看不到,瞬息间父亲就可能离开她的生命,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说,“思思,下次带耀灵来见我吧,别等我出去以后,孩子都怕我了。”
泪水就在眼底翻涌,她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汹涌而出,她紧咬着牙关点头,不敢开口。
开口说什么呢?对不起,爸爸,我没办法救你出来。对不起,爸爸,您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对不起,爸爸,我骗了你……
见她点头,韩复周也舒展了眉眼,他伸出手,那只苍老的、骨节突起的手,轻轻地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玻璃上,韩念清晰地看见他掌心的老茧。
那样一双手,曾经抱过她,曾经举起过她,曾经在她做手工课作业时替她裁纸割破。摸过她的脑袋,揪过她的鼻头,也佯装生气捏过她的耳朵,掌心的老茧粗粗的,却很温暖。
她伸出手贴上去,玻璃很凉很凉,明明贴得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父亲,养育她多年的父亲,与她咫尺天涯。甚至会在不远的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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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探监室的时候,张律师在约定的地方等她,把韩复周的各项检查报告以及情况向她交代清楚。
因为韩复周颅内肿瘤离脑内的动脉太近,j市的医生都没有把握做好这个手术,唯一的可能性是请国外专家团队来共同研讨。摘除有风险,不摘除就是一颗炸弹。无论哪一种,保外就医都迫在眉睫。
韩念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即使是在唐亦天的底线里,他也应该是活着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不在她身边,偶尔也可以看到了他,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父亲。
唐亦天答应过她,让韩复周活着,不是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