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用一个暑假的时间,涂涂把卧室的隔壁房间改造成了一个科学实验室。
直树推开房间的门,原以为涂涂在忙,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见涂涂抱着那只被她带回家的小狗,盘腿坐着,一个人面对着黑色的层层夜幕。直树站在涂涂身后,透过窗子,他能看到他和涂涂。小狗乖巧地舔舐着涂涂的小手。涂涂如墨的眼眸,黑得看不到底。她也面无表情,但她的眼睛却一瞬都没有离开过窗里的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直树。
直树也爬上窗台,与涂涂并排,盘腿坐着。涂涂低下头,轻柔地抚摸过小狗的毛发。小狗温顺地伏在涂涂的腿上。
“很乖啊!小狗!”直树酝酿了半天的勇气才起了个话题。尴尬的是,涂涂并未理人。她好似直树不存在一般。
直树挫败地,完全不理睬他的涂涂,他只能开门见山:“这个想法,高中毕业后,就有了。我想离开家,一个人独立地在外生活。我想变得更加的成熟,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更大的自主性。所以,我,明天我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涂涂抚摸小狗毛发的动作在不可察觉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但自始至终,在直树的眼里,涂涂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他。她竟没对自己这样的决定,有任何言语肢体上的表现。她不惊讶,她没有想他妈妈一样的不舍,甚至连淡淡的支持有没有了。涂涂冷淡的表现,他从坚信自己在涂涂心中的无可替代,到怀疑自己,现在是相信,自己就是这么地轻。他已对涂涂,没有任何的影响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冷淡至此,一下子。
“我知道了。”直树特别丧气地,他起身,失落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涂涂听到那一声关门的声音,肩膀抽动。她仰起头,让眼泪憋回去。她想,总是有人告诉她,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了。这是告知。他们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然后一转身,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明明是为了要对另外一个人更好,所以就抛下了像包袱的她。妈妈和哥哥,爸爸和那个弟弟,直树和那个女生。她始终就是要一个人的。
直树就这么有预告地,也是悄无声息地搬出去了。属于直树的痕迹,在涂涂可预见的范围里,很干净,她找不到。
一直陪伴在涂涂身边的季申,他能深刻体会到涂涂的变化。偶尔还笑的涂涂现在彻底不笑了,偶尔还说话的涂涂现在不说话了,偶尔还有表情的小脸现在彻底面瘫了,她现在越来越不想理人,有人跟她说话,她都是直径地走掉了。她开始旷课,这几日,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的实验室里,连课都不去上了。他看到涂涂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处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她把他,还有她的外婆排斥在了外面。在一个人的房间,她孤芳自赏,自怨自怜。
这样的涂涂,江外婆只能摸眼泪,她只无力地摇头:“毁了,毁了。”
夜晚,江外婆和季申坐在沙发上,认识涂涂快3年了,季申透过江外婆的诉述,他才知道他喜欢的女生真正的内心。他也体会到这几日,江外婆一直会说的“没有直树的涂涂,毁了。”因为早在涂涂的心里,直树就是那棵她唯一,最后,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大树。现在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她便飘零在这人世间,无依无靠。这样的感情,不是简简单单地喜欢,就可以概括的。这无关爱情,爱情,你随时都可以爱上别人。可这是一世的唯一的羁绊和牵挂。无论是谁,都代替不了。
中午,在医学院,季申堵住了正好下课的直树。
“你有何贵干?”直树冷冷的语气,与最近的涂涂如出一辙。
“我想和你谈谈涂涂的事。”
“我不知道涂涂的事,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直树一如既往面对季申时的拽。
季申也不去计较,他只知道喜欢涂涂,就是要让她更好。“涂涂最近的状况很糟糕。”
直树听着,心一揪,可他还是硬着嘴皮:“她的状况糟不糟糕?与我说,我又能做什么?”
“她需要你。”季申泄气地说道。
“呵呵,你怎么不确定她需要的是你。”说完,直树擦过季申的肩膀,走过。
“如果,她需要的是我,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如果可以,我巴不得担起你在她心中的位子。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了。她现在都不说话,也不笑,也不搭理人。她…就像充气娃娃一样。”直树还没走开几步,季申在后面说道,“她真的需要你。”
直树的脚步稍微地停了停,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地走掉了。他走得很快很快。走出大楼,秋天的风吹拂他的脸庞。向食堂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地转向了,向校门口的那个方向奔去。
在涂涂家的门前,直树狂按门铃,门不见动作。但他放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才看见,不远的地方,向他走来的涂涂和外婆。他看到,一个星期不见的涂涂一下子清瘦了许多,如墨的眼眸更冷更静,没有光泽,空洞无神。她还是抱着那只小狗。整个人行动如提线木偶一般。这样的涂涂,给予直树的震撼,不可谓不小。就算此时此刻,他还不清楚,他还纳闷,这些他们闹别扭的日子里,涂涂发生了什么。
“外婆…涂涂…”直树张张口。
“直树啊!”江外婆看到直树的没有预告的出现,有点意外。而涂涂却是没看见,没听到一般,愣愣地站在一旁。江外婆看着这样的涂涂,有些焦急却无所适从的直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涂涂进了大门,直树看着她抱着那只小狗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然后在转角处消失。她又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所谓的安全空间。季申说的没有错,情况有些地糟糕。涂涂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下午。直树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从何而起,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恐慌感从直树的心底无预兆地升起。
“刚才我带涂涂去看了一下心理医生。她现在已经不开口说话了。”江外婆给直树到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不说话了?”为什么会一下子这样?一个星期前的涂涂看上去挺好的样子。
“恩,都不开口了。”
“为什么?医生怎么说?”
“失语症,医生说涂涂有轻微的抑郁症的迹象。”
“抑郁?!”直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听到这个词,“怎么会呢?”涂涂的性子不尽如此的啊。
“之前,就有明显地情绪低落,但问一句还是有一句话的。可到了后来,就越来越沉闷。最近一直抱着那只小狗,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对什么都开始不关心了。就爱一个人呆着。所以就想带她去看看医生。”江外婆是体会最深的那个人。
“直树也不要想多。你毕竟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你有自己的打算。涂涂,现在会这样,是她的爸爸妈妈没有尽到责任,与你无关。她过了这个槛,什么都会变好的。本来未来的路,就是她一个人的。”江外婆的语气缓和,带着对涂涂的心疼,“很快,她妈妈还有她哥哥就会回来了,应该会好一些吧,我想。”
江外婆知道涂涂对直树的依恋,她觉得那是涂涂以后最顺畅的一条路,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这两个小孩就这样待下去,她真得可以放心涂涂。可最近,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直树和涂涂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的情感,却也是可以变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奇妙,他们总会发现比自己身边更美的风景。她也知道直树已经搬出了江家。她想或许涂涂有点不接受吧。但涂涂从来就不是直树的责任。他没有去照顾涂涂一辈子的义务。所以,她不能说,直树你搬回来吧。涂涂需要你。你必须照顾他一辈子。
“外婆…”直树有点难过。江外婆的话有些疏远。他想告诉外婆,所有的路,他们都可以一起走。
“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医生也说,这可能是暂时的。涂涂想开了,就好的。直树,也算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涂涂的照顾吧。你已经可以放开涂涂了,她可以一个人走好接下来的路。”
直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涂涂家的。他现在的脑海里,一直悬浮地都是江外婆礼貌而又疏离的话。原本他可以去否认,去大声地告诉江外婆说:我愿意去照顾涂涂一辈子。他突然不敢了。涂涂在拒绝他。不知任何缘由地,涂涂的轻度抑郁症,其实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涂涂带来什么。连江外婆都说,涂涂已经不需要你的陪伴了。可是,他还是纳闷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和涂涂之间,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这样,要到一个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为什么会成了,一个人,一个人。
他颓废地回到住处,什么都没有做,就仰躺在了床上。他和余涂涂,就这么地,让他无能为力了吗?难道他要眼睁睁去看到,他们成了陌生人的样子。他们曾经很亲密。
季申替涂涂向老师请了两周的病假。他一下课就会来涂涂家。他把直树搬出去住的地址,还有打工的地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塞到了涂涂的手里他是这样告诉涂涂的:“涂涂,有些东西,无论它最初的归属地在哪里,如果它真得很重要,你很想得到它,你就要去争取,你就要去说:你要。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在江外婆那里得知涂涂的父母。他总觉得涂涂太乖太乖。她不会闹不会吵,不会去争取,如果别人有需要,她就会主动让与他人,不让那人陷入两难,然后自己一副受害者的架势。他想,如果涂涂会哭,会大声地说:我不要。那么她的父母就不会这么的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总是有理由地可以去放弃涂涂。所以他想要告诉涂涂的是,你想要直树,你就大声地跟他说。
而且直树他其实也想要涂涂,可明显的架势是,涂涂主动地将直树排除了在外。所以,直树无论怎么使力,其实都无补于事了。他从外婆那里知道,江直树有来看涂涂。而最近沈从彦手机找自己的次数也多了,几句话后也总是带着涂涂。他开始还纳闷,沈从彦怎么这么勤快。后来,沈从彦喊冤,他才知道是江直树。
“所以,涂涂去跟直树说:你需要他。”在他季申的眼里,主动地去争取从来都是他行动的圣经。所以起初即使知道涂涂对直树,他也从未想过我就这么地放弃了吧。
他也不知道涂涂有听见多少,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季申直到离开,都没有注意到涂涂手上的那张小纸条被捏得很紧,都皱了。
所幸的是,的确妈妈和哥哥的回归让涂涂的情况有所好转。余意蹦蹦跳跳地闯进大门,第一个拥抱的便是涂涂。他兴奋地叫着:“小妹,小妹,我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重重的身躯压在涂涂的身上,涂涂发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字:“哥哥。”
江外婆顿时泪雨直下,而江碧云笑着看着拥抱在一起的这对兄妹,她只以为江外婆哭是因为开兴一家人的团聚。
在餐桌下上,面对粘人的余意,涂涂也露出了难得微笑。
而涂涂也没有预兆地出现在了学校,快一个月了。得到消息的直树,掉了一个月的心,也稍稍地放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