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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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往常一样的梦境。

    如同往常一样的枯井旁边伫立着两位少女。

    周围轻烟袅袅,怪石嶙峋,依稀可见出奇高大粗壮的树林环绕着井口向头顶无限地延展,几乎遮蔽了星光。虽然由于这片薄雾而看不清面容,但总觉得少女的长相和幼年时的乃十分相似。

    她向身旁的另一位少女说了句什么,而那位回头面向这边的少女,赫然竟是沙树幼时的模样。不可思议的是,风与枝叶相互摩擦的声音,树下丛生的杂草摇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然而她们的声音却完全传达不到耳边。虽然有自己也站在现场的感觉,但连一个指头都无法动弹,更别提要接近她们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我看出两人正在争执着什么,相互都不情愿让步。突然,乃用力地撞开了面前的少女。沙树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在空中缓慢地飞舞,下一瞬间就摔到了地上,并用快要哭出来的脸仰视着不断逼近的乃。

    然而,正用一只手撑起身体的沙树再次被对方撞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由原本的俯卧变成了仰卧的姿势。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这样的事态无论如何样我都无法坐视不理。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明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

    沙树抬起满是污泥的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然而乃却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只是面无表情地再次接近因为害怕而不停后退的乃——

    『——快住手!』

    从喉管间涌出的话语化作一股热流,然而在脱口而出之前却偃旗息鼓,淤积在胸口不得而出。不由自主的呼喊声完全未能传达到她们耳边。取而代之的是,事态的发展过**速,以至于令人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

    沙树挣扎着刚站起半个身子,就被乃用力地按住了肩头,即使她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侧过脸朝脑后望去,沙树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恐惧而不停摇晃——身后井口深处的黑暗就像吸住了她的魂魄一般,让她意识到眼前的处境已经危及到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乃却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乘着沙树全身僵硬的那一瞬间,把她推倒在了井壁上,以至于半个身子都悬空在井口内部,只有腰部及两腿还在外面不停挣扎。幸运的是,沙树在一片慌乱中向光源处拼命伸出手臂,指尖恰好在身体将落未落的那一刻攀上了井口的边缘,才没有被直接推落井中。

    但乃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加持在沙树肩头的力气没有放松半点,双方暂时陷入了僵持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指尖因为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压而逐渐脱落,沙树也随之露出了绝望的神sè。

    然而透过乃的背影,我们的视线居然在此刻相交,沙树本已黯淡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光彩,而即将松脱的手指再度扣紧了井口——那是终于获救的喜悦眼神。我甚至能依稀看见从她眼角滴落的一颗泪珠。

    沙树一定坚信着我能在她跌落之前赶到并拯救她吧。

    可是,预期中的救援不管过了多久也没有到来。一分钟,两分钟。坚信变成疑惑,再从疑惑转变为动摇。已经没有余力再计算时间的流逝,仅仅是维持原状就已经竭尽全力。但即使如此沙树也没有放弃那份渺茫的希望。她知道,一旦失去了对我的信任,渐渐冷却下来的兴奋就会转化成懈怠和绝望。

    又过了一段时间,指尖因为刺痛和乏力再次松动,沙树知道,自己这回恐怕再无逃生的机会了。即使心还未放弃,但早已透支的身体却不再允许她的任xìng。直到最后,她所信任着的兄长都未能回应她的期待。

    从脸颊跌落的泪珠连成一串,和沙树一起坠入了井口深处的黑暗中。

    自始至终,我都不被允许除了身为旁观者以外的举动。无法倾听她的话语。无法干涉她的行动。更无法拯救她的xìng命。

    我背叛了她的期待。

    现在,就连稍稍表达心中的悲恸和自责都做不到。这究竟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呢。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大声叫喊却无法出声。就连跪倒在地上这个奢望都做不到。沙树死前那茫然若失的眼神,还有从口型上分辨出的话语,都将成为镌刻在灵魂上的伤痕,悔意和谴责也会伴随我一生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救我?』

    仿佛是在提醒着自己的罪孽一样,听见这句话时,背上的十字烙印都会变得滚烫无比。喉咙也像被人掐住了一样,无法呼吸。不知何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正深陷于泥潭之中,松软的淤泥因为体重不断往下塌陷,没过多久整个躯干就埋入了泥砂,只露出两肩和头部还在外面。

    即使是在这种xìng命攸关的时刻,四肢却仍旧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被淤泥吞没。如果挣扎的话下陷的速度无疑会更快,但那一瞬间的恐怖却远不及这细水长流的折磨。

    与过早地陷入绝望不同,在时间被大幅度延长的同时,与之相应的痛苦也随之深入骨髓,无法解脱。

    或许是求生yù作崇,突然被晃眼的光芒包裹住了视线。等到强光消失,垂下掩面的双手,我发现自己终于从无休止的噩梦中醒来。

    窗外一片漆黑,嘈杂的虫鸣声正迎接着夜晚的到来。

    然而在这片漆黑的夜sè中,被照亮的近泽神社,正被红彤彤的火焰所包裹。

    耳边依稀听见了谁的高声呼喊,残余的睡意顿时被一扫而空,我惊慌地从廊子里飞奔出来,然后朝神社的方向跑去。

    「再多运些水来!把水桶聚集起来!」

    「还不够!去我家拿来!」

    在跑向神社途中的时候,镇民们已经自发组织起来尝试灭火。用力扯住一个正跑向河边的青年,我向他问出了自己此刻最在意的事情。

    「请问一下!里面的人怎么样了?麻纪呢?近泽叔叔呢?」

    「我不知道!总之你也快来帮忙灭火吧!」

    近泽神社是这个小镇里最古老的建筑。

    面对着石阶上炫目地烧的火焰,鸟居的下方浮现出无数的人影。仅是这么点水的话,是无法阻止这场火灾的。

    从台阶往下,一直到稻田的水路边,水桶、脸盆,甚至是小一点的酒桶,从铁锅到水罐都被经由一只只手的传递,通过接力的方式运送到火势最为凶猛的神社境内。人们自觉地排列成一队,把手中的盛水的器皿传递给身旁的人。

    「危险!快躲开!」

    沉重的横梁被在火焰中倒塌,带着响亮的钝音砸到了本殿外的空地上,大量的火星飞溅到夜空中,在接力传递前面的人一边慌张地抖落身上的火星,一边从石阶上滚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消防车和救护车还没有到吗?!」

    耳边传来的抱怨声让我睁大了眼睛。消防车暂且不论,需要叫救护车的情况就只有一个——有受伤的人出现了。那也许是麻纪也说不定。

    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膨胀的疑念,我一边呼喊着好友的名字,一边在附近搜索着她的身影。在从多数人口中得知谁也未曾看到麻纪,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一个最坏的可能xìng。

    ——难道、她还被困在家里?

    如果来不及逃出来的话,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无论如何都是绝望xìng的事实。就连接力传递的人们都因为受不了猛烈的火势而从神社境内退了出来。

    等注意到的时候,后颈的领口已经被人抓住,不让自己向前踏出一步。耳边传来谁的痛斥声,指责自己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脸颊上感受到了滚烫的热浪,几乎无法睁眼。然而泪珠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眼前似曾相识的光景让我攥紧了手指。

    一阵眩晕袭来,视野摇晃之下差点没有站稳。自己的无力,以及再度失去身边珍视之人的事实几乎击垮了我。正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急切的呼喊——

    「谁快点把车开过来!近泽神主出来了!」

    脑袋如雷鸣般炸响,我仔细辨认着这声呼喊的发源处,发现那里并不是来自石阶,而是在会所后方的岔道上。等急忙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拥挤的人墙让外围的视线无法判断里面的情况。

    正当踮起脚尖打算从人群的间隙窥视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爸!爸爸!振作点!」

    可是明明由此得以确认好友依然生存,心情却依旧沉重得盖过了得知这个消息的喜悦。那个声音与其于说是激励的话语,不如说是接近悲恸的哀鸣。换句话说,近泽叔叔怎么想都不会平安无事。

    「马上出发!到邻市的综合病院去!」

    车子已经在小镇外的路口停下。在关闭车门的同时,排气管吐出白烟,轮胎一边挤开砂石一边绝尘而去,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sè中。

    目送着车子离去的人群逐渐散开,在交头接耳的糟杂声中,我感到手脚都失去了气力,血液就像冻结了一样全身冰冷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命运是何等的不可预测呢。

    就像我从未想过沙树会离开一样,前几rì才刚刚拜见过的近泽叔叔转眼间就变得生死不明。四周人头攒动,一片唉声叹气。

    镇民们敬爱的神主遭遇横祸,没人会因此感到好过吧。

    「麻纪因为是先逃出来的还好,只是轻微的烧伤…近泽神主不幸地是大面积烧伤,当场就已经没几口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还有呢,听说最初发生火灾的地方完全没有火源,也不知道这把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失魂落魄的我突然被这句话惊醒过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瞥见了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要说他是为了救火而来的话,我是绝对不信的。

    可是与常理相悖的是,那个人刚才确实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虽然只是一瞬间闪过的背影,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并不会出错。静默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停滞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目标的身影。如果这起火灾并非自然生成而是人为的话,从动机考虑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在鹫见镇里是极其有限的。

    以近泽叔叔的威望之高,即使是小一辈的年轻人在长辈的耳濡目染下都不约而同地对他存有一份敬畏,更不用说对近泽神社抱有信仰的年长者们了。从动机、立场,以及势力来看,同时拥有这三个条件的人物在这个小镇里就只有一个——

    「鲛岛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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