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的树枝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承受的压力,突然从树杈处断裂开来。猝不及防之下,顾小白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整个人竟好像沿着某个轨道一般,不偏不倚的落到道人的面前。然后那柄泛着光晕的桃木剑便突兀的出现在顾小白的颈间。
“二皇子也未免有些天真了。我杀了他,然后你就可以安分的死在一群山匪的手中,再不会有人将今天的事情传扬出去,这样就不会让殿下的身后事带有太多的政治sè彩。”
二皇子的脸sè忽然变得煞白,失望的看了看道人剑下的顾小白,无奈一笑:“看来真的是低估阁下了,敢问高人如何称呼。”
“玉谷子,道宗护教玉谷散人是也。”他顿了顿继续道:“殿下人中龙凤,应该已经突破了第五重玄境,可惜……可惜……”
“等……等等!“顾小白揉了揉屁股,”牛鼻子!你不能杀我!“
道人笑了笑道:“为何?“
“因为……我不想死!”
道人笑着呢喃两句,手中的木剑陡然大放光彩,口中喝道:“小辈,莫要多言,这世间何人愿死,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贫道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啪!不知何物与那木剑撞击在了一起。
道人忽然觉得手上的木剑似乎被移开了几分,顾小白脚下一点,整个人倒飞出去,准确的落到一个灰袍书生身后,笑道:“师兄不能早来一刻吗,师弟吓尿了。”
灰袍书生眼睛从面前悬浮的一张宣纸上离开,停留在顾小白的脸上,他抬起手来,轻轻的将他身上的灰尘抖了抖,柔声道:“师弟怎么又弄的一身尘土,师傅要骂的。”
眼看这二人如同拉家常一般,似乎丝毫未把道人放在心上。众人心头都是一紧。世间修行之人不知凡几,深山老林中到底隐藏着多少高人,难以估量,这也是如今三宗最为气恼之事。
二皇子倒是开心一笑,飒然道:“想不到我李泽玉一人的死,竟然这么曲折,敢问这位高人该如何称呼,属于哪宗哪派?”
灰袍书生慢条斯理的将顾小白的衣服整理干净,这才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算rì子,师弟马上要过十六岁的生辰了,也该稳重些才好。”
顾小白呲牙一笑:“师兄倒是越来越像慈母了。“
二皇子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生气,只是耐心的看他和顾小白絮絮叨叨的好一阵诉苦。那道人却是没有那般耐心了,因为他是来杀人的。
道人将桃木剑再次抬起的时候,错愕的发现,原本光彩熠熠的剑身此刻竟断了两寸,怒道:“穷酸书生,你竟敢断我神木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师承何门?“
顾小白听闻此言,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这牛鼻子实在可恶,难道不知道师兄当初被初恋女友抛弃,便是用的“穷酸“这个理由。
果然,灰袍书生万年不变的温和脸庞,突然皱了皱道:“师弟,你刚才怎么称呼他来着。”
“牛鼻子老道。”
书生点了点头,笑道:“牛鼻子老道,我要杀你。“
道人错愕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再说一遍?“他有些想笑,片刻之后心中想到,或许这个酸书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这么说。
“酸书生,老道乃是道宗玉谷散人,八大护教散人之一。”言及出口,老道心中便有些后悔,我为何要给他自报姓名?难道我怕了他?
灰袍书生举起手中的毛笔,凭空挥舞了一下,笔端已成了亮金sè。然后他慢条斯理的道:“他们都叫我笔仙。”
不待道人再说话,一道月牙形的光刃便划过了道士的身体,他的身体僵硬的停在那里,甚至来不及反应,整张脸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
“师兄,他好像要说话的。”顾小白有些吃惊的道。虽然他曾经见过师兄杀那些山匪时候用过那只笔,此刻却是没有料到这道人竟然也这般无用。
书生回过头来,收了笔,方才慢吞吞的道:“师弟,人这一辈子,需要快的时候不多,需要慢的时候却很多,因为你需要认真的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之后,就一定要快,因为多一秒钟,可能就要重新再想一遍。“
顾小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问道:“那师父为何只教我世上最快的刀法,却没有教我最慢的刀法?”
“因为刀是用来杀人的,出鞘的时候,就是要见血的时候。不能慢。“
阳光透过密集繁茂的枝叶,只洒下几个斑驳的光斑,顾小白低着头,仿佛再看这些光斑的形状,又好像在思考师兄的话,整个山谷仿佛在逐渐安静了下来。
书生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几个黑衣人,复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终于,一个黑衣汉子抵不过心理的恐惧,弃刀,转身,起步开跑。只是他没能走出一步,转身的时候便发觉天地有些晕眩的厉害,身体好像不再听使唤,然后他惊恐的看见自己的脚,还有一具没有头的自己。
“我想事情比较慢,但是想清楚之前,是不能动的。”书生生气的道,然后转身对其他几人道:“你们走吧,我觉得还是不杀的好。不过需要你们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否则还是要死的。”
几个黑衣人迟疑许久,终于才确认了眼前这个恶魔的心思,飞也似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
“原来是笔仙燕十三先生。”二皇子经历了许久的惊讶与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晚辈李泽玉,大唐李氏第九代孙,嫡系。“
他曾经多次在李氏的家典中见过这个名号,明白自己的皇子身份在笔仙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反倒不如大唐李氏一族的身份在此刻的意义。
燕十三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顾小白道:“我师弟,他是个奇人。你可以把他带回长安。”
二皇子与顾小白顿时愣在原地,对他的思维跳跃有些讶然。
“去长安的念想,我对师父说了十年了,那老头一直不肯,甚至把我从路上抓回去两次。为何这次改了主意?”
“小白,师父说他过些时rì想去长安看醉月楼的笑笑姑娘。你要先去长安给他打点一下,这人恰是你的大机缘。”燕十三眯着眼道:“若是靠着二皇子殿下的照顾还混不出个人样来,那可说不过去。”
顾小白在心中盘算一番,去长安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这理由怎么听上去不大正当?
二皇子李泽玉此刻态度恭谨,心中的想法却是如出一辙,带去长安倒是没问题的,只是这理由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他恭敬的行了一礼,直截了当的问道:“燕先生来rì若去长安,可否助李家平三宗之乱?“
燕十三的回答更加直接:“不会。”他又认真的帮顾小白理了理衣服,道:”现在便启程吧。”
顾小白微怔:“师兄,我还需要回去给师父道别。“
燕十三轻笑:“师父说了,你一定会说回去给他道别。其实是想回去把缝在枕头里的那三十多两碎银子一并收拾了。”
顾小白面sè一红,紧张道:“你们怎么知道,你把我的亲们怎么了?”
“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是不讲理。他说银子他早就盯上了,送你一点东西作为交换。”不待顾小白反应过来,燕十三便已经把双指搭在他的额头前方,一股莫可名状的东西像是一种奇特的声音,又好像是一串字悄然消失在顾小白的脑海深处。
片刻之后,顾小白从短暂的昏迷状态中恢复过来,惊讶道:“这是什么?“
“一缕执念而已,等你到了一个层次,它便会自动出现。你会觉得那三十多两碎银子花的物超所值。“
顾小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臂,然后用力跳了跳,发现没有任何变化。不禁腹诽:师父师兄狼狈为jiān,霸占师弟巨额财产,若是这个世界有报纸,一定要上头条才好。
………………
山谷深处,一个偏僻的竹屋中。
燕十三低着头,安静的描着前些天在山中发现的古朴碑。
在他前方的一个软榻上,一个形容邋遢的老者斜斜的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聚jīng会神的研读,时而惊讶,时而紧张。
书名依稀还看得清楚:《大汉**秘史之hūnsè满园》。
“那小子走了多久了?”老者终于看完了一个关键的情节,腾出一只手来从桌子上捞了一只野果填进嘴里。
燕十三放下手中的毛笔,又看了看窗外的天sè,思考了几秒钟,才答道:“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了。“
“十三有话要说?”老者皱着眉头道。
燕十三恭谨行了一礼:“师父慧眼。不过十三觉得师弟虽然算得上天才,却好像也无法开启我宗的密典,反而会给他带来大麻烦,我担心他会……有危险。“
老者仰着头,看了看窗外开始泛红的天sè,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却又反问一句:“十三,你觉得为师无法看透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人?“
燕十三仔细想了想,回道:“没有。“
老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曾经我也是这么想,我宗的封眼秘技便是当年我宗能席卷天下的真正原因,在封眼面前,任何人都无所遁形。只是你小师弟他……是个例外。“
燕十三缓缓的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毛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因为什么事情激动或者紧张或者惊讶过,不过此刻他手中的笔尖,有些许的颤抖,因为老者的话让他想到了很多种将来,而这将来原本是一片空白的。
“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问,既然小师弟已经离开,我还是希望知道更多他的事情。”
老者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你师妹她那时已经被道宗的追魂箭重创。”老者竭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道:“她临死前告诉我……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这孩子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孤儿,永远不要报仇。”
“他……真的是……”燕十三有些惊愕的回忆着这些年的所有细节,许久之后仿佛有些难以自持的颤抖道:“那他岂不是……第三个皇子?”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老者摇了摇头笑道“这个也可以说是你师弟,也可以称为师侄的少年,注定不是个凡夫俗子。如果将来有必要,我会告诉他一切……只是要失信于你师妹了。”
“那为何这些年来,师傅未授他神念?”燕十三虽然想事情慢,但是终究不是蠢笨之人,忽的意识到自己曾经忽略的许多事情,心悦诚服道:“师父智慧,弟子不如十一,看来师弟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是心中想想这件事情,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从前和这小家伙的娘亲是师兄妹,现在又和他是师兄弟……师傅会不会有些太孟浪了些。
燕十三看了看窗外,绿sè和红sè交织在一起,斑驳繁芜。他心中想着,师弟此去长安,恐怕将面对的不仅仅是夺嫡那些皇室丑闻……不过以他的智慧,应该可以应付。他甚至有些担忧的想,若是这小家伙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皇帝会不会立刻选择易储。
老者目光重新回到书上,翻过一页,脸上瞬间露出些许háo红之sè,喃喃道:“小白说,有一本书比这一本更好看些,叫做金瓶梅,不知何处能寻得?”
燕十三想了许久,方才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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