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百余两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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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江米巷是京师最繁华的大街之一,赵信从崇门里街出发,一路向西,看到不少的衙门、酒楼、饭庄、赌坊和客栈。.23z.om

    假以时rì,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沿街的商户们,跟梁成都很熟,见到他跟在一个少年番子的身后,便都清楚,这东江米巷,又换了一个来收钱的家伙。

    因此看见赵信,人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到了极点的笑容,热情得让新上任的番子有点受不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东厂番子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们完全不顾《大明律》。

    只要有人告密,各颗的档头们便会看这件事能获利多少,先给告密者一些银子,名为起数,银子则为买起数,然后带着番子们,闯到事主家中,名为打桩。

    能从事主那儿得到银子,则大家欢乐;倘若得不到,则严加拷问,名为干榨酒,比官刑要痛苦十倍;如果事主受刑之后,还不肯掏出银子免灾,那就直接关进镇抚司狱,没几天便被折磨死了。

    人人都不是圣人,有这种捞银子的便利,大多数番子,都会同流合污。

    像赵煜那种正直的番子,在东厂屡遭排斥,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因而商户们心里再恨番子,也得满脸堆笑,免得吃那干榨酒,或者死于镇抚司狱。

    “梁兄弟,这位是赵信赵大人吧?”

    正被一群体肥似猪的掌柜们围着,从人群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掌柜们立即闪出一条路来,现出一名身穿淡蓝sè长袍的大汉,朝赵信和梁成两人走过来。

    这汉子满脸的刀疤、头发干枯得似乎根根向天,显得十分恐怖,而更恐怖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视生死如无物的眼睛,桀骜和野xìng,充斥其间。

    看着赵信,蓝袍汉子的嘴忽然咧开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赵信注意到,这汉子对自己,完全不像那些掌柜般恭敬,更多的,反而是一种俯视,似乎他是赵信的顶头上司一般。

    “叶大哥!”见到这人,梁成赶紧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多rì不见,可是才从外地回来?”

    他打完招呼,又回过头来对赵信说道:“这位是聚义楼的掌柜,叶开叶大哥,聚义楼是前首辅叶少师的产业。”

    叶少师?整个大明,姓叶的少师,只有两年前致仕的少师兼太子太师叶向高!

    赵信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叶开如此桀骜,原来是宰相的家人,宰相门前七品官,有叶少师这种大树撑腰,自然不会把赵信这个小小的番子当回事了。

    “叶某乃是一介家奴,称不得掌柜,”叶开随手抱了个拳,向赵信拱了一下,笑道,“赵大人若是有闲,便来聚义楼坐坐,莫要客气,叶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招呼二位了。”

    眼见对方如此作派,赵信也只得抱拳回礼,无它,惹不起叶宰相家而已。

    叶开走后,掌柜们的热情依旧如常。

    “赵大人,来尝尝小店的拿手菜!”

    “赵大人,院里新来了几位扬州姑娘,身段那是……”

    “你个龟公,赶紧滚蛋,赵大人,小人的店里,来了几匹上好的苏锦,等会就给你送到府上去……”

    有固定产业的掌柜们,自然是热情如火,不过来来往往的普通街坊,却是暗地里吐口唾沫,在少年番子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咒骂道:“该死的东厂阉党!”

    许了无数的愿,回了无数的礼,好不容易摆脱了掌柜们的恭维和纠缠,赵信便想和梁成找个地方坐一下,谋划如何收取银子。

    在这方面,梁成是专家,赵信是菜鸟,自然需要专家的指引。

    “有些地方,是不用缴孝敬和干股的,”看着踌躇满志的新任番子,梁成笑道,“不仅不缴银子,而且在这些人眼前,我们还得装孙子。”

    赵信皱了皱眉头,他看不惯梁成的这种习气,不去碰那些惹不起的权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装孙子?

    他赵二郎一个大好男儿,为何要逢人就要装孙子?

    梁成假装没有看见赵信脸上的不悦,带着赵番子,一路前行,然后指着斜对面的一个衙门说道:“这是清贵们的聚集地,翰林院,从成祖朝开始,就没人敢去里面收孝敬,咱们东厂,还有那些锦衣卫,看见这些大爷们,都得绕着走。”

    又指着左边的一个酒楼,道:“这便是叶开的聚义楼,他们也不用缴孝敬。”

    然后又指着右边的客栈,道:“这是现首辅方家的产业……”

    赵信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月底给诸位大人的孝敬,究竟是你出,还是我出?”

    见赵信的情绪被自己调动起来了,梁成微微一笑,拉着赵番子,寻了个最近的酒楼。

    看见这两位大爷,酒楼的掌柜自然是笑脸相迎,开了一个包间,酒食很快就摆上了桌面。

    “你且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让任何人进来。”梁成对掌柜吩咐道。

    他在赵信、叶开等人面前,是满脸的笑容,不过在这些掌柜面前,却是相当的傲慢。

    等掌柜退下之后,梁成喝了几口酒,沉吟片刻,对赵信说道:“赵大人,你我份属同源,有些话,小人我也就直说了,还望你莫见怪。”

    赵信对他本就抱有戒心,闻言便笑道:“梁大哥,我们都是千户大人的人,你也莫再叫我赵大人了,若是瞧得起在下,便称呼一声赵兄弟便可。”

    “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我上下有别,不能以兄弟相称,”梁成摇了摇头,说道,“赵大人,你莫要见我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认定小人靠不住,这满城都是皇亲国戚,若是不懂得见风使舵,就算是霸王再世,也得自刎乌江啊。”

    赵信笑道:“这东江米巷的详细情形,还请梁大哥多多指教。”

    他称梁成为大哥,而梁成则坚持称他为大人,两人各说各的,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十五年前,我就离开了雄县,到了这京师之中,”梁成笑道,“这东江米巷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敢说,整个东厂,没有人比我更熟……”

    整个东江米巷,在梁成的叙述中,逐渐在赵信的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立体的画卷。

    一百七十四家商铺、十二家酒楼、十四家作坊、六家客栈、三家赌坊、十七个大小衙门,构成了整个东江米巷。

    在一百七十四家商铺中,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每月能收上孝敬的,只有六十三家,其余的,都有着东厂番子们惹不起的背景。

    酒楼、作坊和客栈,除了几位相爷家开的,倒是大部份都能收到孝敬;而那三家赌坊,却是一家都不能碰。

    “仁义赌坊,那也是叶家的产业;得意赌坊,那是户部李汝华李尚书家的产业;鸿运赌坊,是礼部何宗彦何尚书的产业,别说碰了,咱们就算去白赌几把,都会被人扔出来……”

    说到这儿,梁成低声道:“那聚义楼的叶开,你千万莫要去惹他,那是来自海上的大寇,手下有百余条海船、上万兄弟,又有宰相家人的身份……”

    “海上大寇?”赵信不解地问道,“怎会成为叶家的家仆?”

    梁成探头出去,看了看包间四周,眼见没人,这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叶家出身福建,家中诸位叔伯老爷,都是海上雄豪,不过这叶开,却是近年才窜起的后起之秀,至于叶宰相为何会选中他,无人可知……”

    见他如此谨慎,赵信便没有再问,叶家的闲事,与赵番子也没有多大关系。

    “上个月,这条街上所有的孝敬,共有两百七十四两银子,”梁成笑道,“各家送给东厂的干股,又有九十三两银子,这便是咱们的立身之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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