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故乡归来五千里,秦岭山径辄籍留,就此散归乡野。”
被缺牙道士横空一搅合,事儿就全摆在明面上了,顾虑已无必要。
李琅直接把清江村村民入籍落户的要求,以及村民们相中秦岭山脉中靠近紫阳道观所在无名山谷南面十几里外的另一片无人山区,想就地建村,分地开荒的要求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秦岭山区离故居骊山不算太远,父母和其他清江村村民的乡土感情很容易在这里重新落地生根。
因为相距不太远,各家各户在骊山的祖坟迁与不迁都不成问题。
秦岭还是一片比骊山更为安稳的地域。
吐蕃攻陷长安,南诏攻陷成都,甚至是安史之乱,都不会侵染到这里……皇帝搞血腥强拆,就算拆了张云开在终南山山区的祖屋,也终不至于还能拆到秦岭的山里去。
郑天南原本以为“李先生”想求办于衙门的是察冤、狱讼、赋役之类颇为棘手且周期较长的事情,刚才从缺牙道士话中听得“李将军”不过是想落户,心里其实早就松了一口气,有意相助:
“唯有百姓乐业,河清海晏的盛世才会有浮人主动入籍,李将军此举于国有助,可盈实府库贡赋;于己有益,可获国朝良人身阶……而今郑某随时都将会与下任县令交割任状,清点县域内的户籍田赋,这倒是一个落籍的好时机,甚是方便办理,李将军但请放心,此事郑某定当竭力办妥。”
李琅没料到郑天南的态度竟突兀转变,他原来的一些想法完全没有必要。
缺牙道士这一“打岔”,倒意外地把问题变得简单了,不过李琅无意揣度郑天南态度忽转的缘故。
“多谢明府,只是……”
尽管李琅来自后世的忽悠天朝,但他却不愿把天朝的忽悠“特sè”带入大唐。为人不能忽悠,人与人相交,贵在真诚,不需刻意隐瞒某些事实,
“户部司曾将我们安排去陕县落籍,乡人们不愿前去;另者,李某正被卷入和亲案,不知这些事情会不会给郑明府造成困扰。”
“只要落籍陕县并非圣意便是无妨,户部司没有你们的名册,国朝也没有像两汉那般强制迁徙人口的制令,户部司说的不过就是一句空话,没有任何典制可依;
至于和亲案,三法司仅仅循例鞫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与将军落籍无干。”
李琅真要勾结契丹,就不会举家回到关中落籍主动受到朝廷羁绊,这个道理郑天南心知肚明,李琅明确告知难处的诚挚也获得郑天南的认可和亲近,
“趁着尚未解官,郑某回衙后会立即命主薄给你们丈量田地并造籍入册,但有两件事不得不额外提醒你们一下。
秉持陈尚书的新政,其一,分地之后,今秋你们就得缴纳租调、户税和近年加征的青苗地头钱,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你们应早作储备;其二,出丁服役,当然,你们也可以输庸代役。”
“我们现在开荒种下冬小麦,到明年才会有收成,今秋拿什么交?”
“既要开荒纳赋,又要出丁服役,人还能有分身法不成,啥子新政也太扯了。”
二刘闻言放下酒盅,面sè沉了下来,心里很是不满,姓陈的搞什么狗/屎新政,还有点人xìng吗。
眼见郑天南道出新政,李琅也搬出典籍正面质疑道:
“我曾翻阅过圣人亲制的《大唐六典》,里面规定新附籍者享有赋役减免权,‘凡丁新附于籍帐者,hūn附则课役并征,夏附则免课从役,秋附则课役俱免’,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再过数rì便算是秋季,当属秋附,理当课役俱免才是……纵使是户部尚书陈希烈的新政,但也不能逾越圣人典制。”
李琅三人一齐“发难”,郑天南稍稍有点尴尬,其实郑天南对陈希烈的新政也有诸多不满,在李琅三人面前并不隐瞒自己的这种反对态度:
“宜寿……不光宜寿,几乎整个关中,河南道等地今年都是雨涝遭灾,租调上缴本就很是困难,再加上各户18岁到21岁的中男也要交纳租调,明显超出了课户课口承受之重。
陛下悯惜天下万民,获悉灾情后,本来有意依旧律减免租调,并将‘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延迟为‘以十八为中男,二十二为丁’,可陈尚书上疏称朝廷三面用兵,军粮和兵丁俱都无力供付,必须施行新政筹粮募兵。
户部新政行权宜之策,租调缴纳是硬xìng规定,缺乏变通余地,郑某解官在即,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夺情留任继续主政宜寿,或许能对你们有所拂照……可责令下面给你们分地而暂不入籍。
不过,尽管无奈,但有鉴于你们开垦的是荒地,依据朝廷鼓励垦荒的一贯制令,郑某现在就可以帮上一点小忙,会特意嘱咐下面尽量多分一些荒地给你们,租调是定数,田地越多rì子越宽松,只要你们设法渡过今年的难关,相信以后的年份会好上很多。”
“陈希烈的新政杀鸡取卵,朝廷真就无人反对?”李琅再次抛出先前曾问过的问题。
“听闻京兆府司仓参军刘晏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当众抗辩陈尚书的新政,令陈尚书愤而离席;京畿道监察御史颜真卿,左拾遗李华等人亦上疏力驳新政。”
如今既已知“李先生”便是李琅,郑天南自然不能像上次那般以‘不得而知’简单敷衍,但他也只敢说一些市井有所流传的事儿,背景更深的朝堂角逐却是依旧不想跟李琅谈起。
更何况,更深的利益权斗郑天南也不甚清楚,见李琅对陈希烈的新政十分不满,郑天南索xìng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得双方愈加陷入对立的尴尬,
“以北伐契丹的名义加赋并非德政,郑某认为应该另想办法筹措军粮方为妥当。”
“典载,丰年征收地税置办义仓,义仓储粮以备凶年,如今适逢灾年,按制,应该把义仓的地税填补上去缓解百姓的困窘,这是不是一个老办法?”
李琅在后世看过的历史书上记载,大唐的地税是由前隋的义仓纳粮演变而来,开元十三年,天宝皇帝还下诏曰:“元率地税,以置义仓,本防俭年,赈给百姓”。
郑天南苦笑道:
“地税现已并入租调。在每丁纳租二石的租调之后,又加上每丁“亩纳二升”的固定地税,同为正税,已无区别,因此早在开元年间,宜寿县义仓就已经形同虚设,不具备防灾能力。”
皇帝所谓的“赈给百姓”,只是口惠而实不至的幌子罢了,目的是奔着国家财政去的,大唐立国至今,税赋只有巧立名目地变相增加,并将苛捐杂税正规化,绝不会减少,
“郑某为官多年,看到籍册上的课户和课口在逐年减少,就拿宜寿县来说吧,免课户在总户数中三占其一;不课口比例更高,在总人数中三占其二,这个比例还在不断攀升;
也就是说,一大半的人不用缴赋纳征,朝廷越来越重的赋役却全部压在那些越来越少的课户和课口身上。
李将军对郑某有义,郑某就不见外地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田园耕种的rì子将会很困窘,rì后也许还会越来越艰辛,李将军如有他途可觅,最好不要投身田舍。”
跟所有唐人一样,郑天南也不认同李琅弃官不做的“傻愣”行为,话里话外暗劝李琅不要种田……李琅人太年轻,又没有家世的扶持,行事难免一时意气,郑天南觉得还是应该劝劝李琅别做傻事,想学陶渊明的归田园居也得先看看是否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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