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阵列并不整齐的队伍让李琅心头霎时一阵恍惚:要是他能够拥有这么一支军队该有多好,他可以将强拆者斩尽杀绝,一雪生平之耻;他可以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讨还最基本的生存权。
可当李琅的目光与一双双奚族骑兵的眼神交碰,从中看到了敌视、厌恶、冰冷、木然等各种态度时,悸动的心迅速平静下来,从飘渺梦幻回归冰冷现实。
勇则勇矣,奈何非我族类。
李琅的族类只有那些卑微懦弱的流民,对家庭的责任羁绊了李琅躁动的野心,残酷的理xìng让李琅明白什么是痴人说梦,没有人愿意同他一起踏上反抗的道路。
接受现实吧,找到父母,落户种田,在权贵世家、贪官污吏的重重盘剥下,抛弃尊严,囚禁zì yóu,艰难地求生存,这才是他一个屁民正常的人生轨迹。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上马,吃/屎的唐狗。”
高帅富已经翻身上马,一名负责押持李琅的奚兵见李琅还像个傻子一样呆立着,便不耐烦地推搡着李琅,开口骂道。
“缺少教化的番……算了,我不骂人。”
李琅不敢惹奚王和高帅富,难道还不敢回敬普通奚兵。
当下李琅猝然发难,右脚跟抬起向内急旋,右脚掌猛然蹬地,身体右拧,力达膝尖,一个左冲膝重重地撞中奚兵的右大腿。
在奚兵腿骨yù断,剧痛前倾之时,李琅肘臂弯成锐角,一个砸肘重击在奚兵的背脊上,同时已落地的左脚顺势往奚兵下盘来了一个强劲扫腿。
奚兵瞬间只觉自己的后背上就像被铁锤击中一样,咔嚓一声,脊柱险些断裂。他胸口憋闷,嘴里一热,一大口鲜血从嘴角溢出,随即身子砰然倒地,呻吟不起。
这下,众奚兵立即大哗,但他们有着一定的军纪,并没有人逼上前来攻击李琅,只有余下几名负责押持李琅的奚兵齐齐把李琅围住,只等高帅富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将李琅胖揍一顿。
“怎么回事,你想死在这里?”高帅富如刀的目光扫shè过来。
“没事,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辱骂。”
李琅平静地回望高帅富的棱角分明的俊脸,“还有,我连rì驰行,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当然,我半天不食不休还撑得住,可我的坐骑没有得到休憩和喂食,怕是难以长途跋涉,故还需劳烦阁下提供一匹战马给我乘骑。不过,我的马也要空骑随行,我对这匹跟随多年的马儿有感情,无法舍弃。”
“给他。”高帅富倒也干脆利落,立马就答应了李琅的要求。
草原人,对马的感情,就如同中原人对耕牛的感情,彼此都能感同身受。
“兄弟,以后不要随便骂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尊重别人,便是尊重你自己。”
李琅翻身上马前,还不忘对那名已经被其他奚兵扶起身来的骂人奚兵微笑着说教一番。
吃了大亏的奚兵本能地还想大骂出声,可在李琅带着笑意的目光逼视下,心中没来由地涌出一阵胆怯,把脏话生生地噎回喉咙。
李琅的目光并不凶狠,却给奚兵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这种坚定使他产生一种苦涩难言的压力。
“斥候前行搜索,余者全部灭掉火把,出发。”
高帅富下达了骑队开拔的命令,领队踏上了连夜解救两位黑水王子的行程,随行还有一辆马车和两名携带着药材器具的医生。
……
奚王与黑面汉子两人之中,最后到底是谁赢了这场因奚人与黑水人的盟约而趋于激烈的对弈,抑或这场对弈依然悬而未决,只是临时搁置争议,李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反正在黑面汉子的介入下,奚王最终还是就李琅此来牙帐的要求作出了答复:
鉴于李琅不信任奚人,不敢告知所要求寻找之汉民的确切姓名、特征、与行程等详实资料,奚王承诺连夜立即给五大部落下发命令,允许三月之内所有途径奚族地盘南下,或在三月之内受到奚人羁绊且不曾反抗的汉民安全离开,不得滥杀。军事相关人员除外,老弱妇孺则无论反抗与否一律不杀,但奚人不会提供医疗和食物。
至于李琅要求奚人遍寻契丹人和室韦人地盘的条款,奚王直接予以忽视。
黑面汉子表示用他的信誉担保奚王的承诺,并给了李琅一块两面都雕有光头佛陀的铜佩,以彰诚信。
原来还是一个信佛的,李琅对黑面汉子的身份判断又笃定几分。
至于佛陀铜佩,李琅也不细看,心中自嘲:如果奚人想要背信杀人,一个破铜块有个屁用,佛祖亲临也只能干瞪眼。
作为与奚人承诺的对等条件,李琅必须连夜指引奚人找回两位黑水王子。
如果两位黑水王子俱都幸存,便饶李琅一命;如果只有一个黑水王子活着,李琅可以选择自己死,或者选择奚王的上述承诺,也就是在李琅自己和亲人之间选择谁生谁死;如果两位黑水王子都已经死亡,那么李琅的生命,连同奚王的承诺将一起被终结。
必须连夜出发,是因为担心夜长梦多,还有担心倪属隆福伤情严重,会熬不过今晚便死去。
奚王的承诺为奚人保留了很大的zì yóu空间,比如,奚人可以单方面认定清江村村民反抗,然后将青壮全部杀害;奚人可以污蔑村民是军事人员加以屠戮;奚人可以劫掠村民随身粮食,将村民活活饿死……而李琅却别无选择。
这个谈判结果显然不是李琅本来想要的。
……
李琅的原来的想法是以两位黑水王子为筹码,要求奚人替他寻到父母和村民后,双方在大唐境内进行对等换人……这样的话,李琅和父母村民的生命危险会降低到最小。
可一则当初下手之时无法控制倪属隆福的伤情,以倪属隆福目前的伤势,随时都可能会死去;二则奚人不会按照李琅单方面的要求出牌。
因为尽管李琅有黑水王子的生命作为筹码,但奚人也有李琅的亲人和李琅本人的生命作筹码。
当然,李琅可以更强硬,可李琅同时也有苦难言,观奚人的态度,好像黑水王子的生死并不是很重要。
想想也是,只要奚族与黑水部彼此有共同利益,那么,即使黑水王子死亡,盟约依然会达成,只是被延迟而已……盟约其实与字无关,也与使者无关,只于利益有关。
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谈判最终都是相互妥协的结果,鱼死网破对任何一方都不好,李琅被迫妥协了,总比死在奚王牙帐强,这是李琅唯一的自我安慰。
在与奚人的谈判中,李琅完败,弱国无外交,弱者无谈判,此话诚不欺人。
李琅只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奚人和黑面汉子虚无缥缈的信誉上,可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相信吗?
只能就这么着了。李琅跃上战马,抖动两匹马的缰绳,用手指引着奚族斥候前行探路的方向,然后在数名奚兵的随身监视下,前往藏放两位黑水王子的土护真河河边小树林。
奚王与黑面汉子、以及一众奚人贵族仍留在牙帐,继续着联席晚宴。他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布置,以迎接五部“议事会”的举行。
这本是今晚的既定议程,只是因为李琅的冒然闯入而暂时中断。
……
数百人的骑队灭掉火把,在月牙儿发出的皎洁但并不甚明亮的月sè下不疾不慢地驰行,前方依稀可见红红的火点晃动,那是举起火把前去查探路况和敌情的奚兵斥候。
奚兵害怕中计中伏,执意不要李琅头前带路,只要李琅指明大致方位即可。
为防止李琅中途潜逃,押持李琅的奚兵成扇形将李琅围住,几人轮流持弓,始终保持着至少有一人对李琅形成随时shè击的态势。
李琅当然没有逃跑。
原因无它,一则,他对奚王履行谈判结果的信誉存有侥幸,不会逃跑,当然,这种侥幸主要源于黑面汉子的存在;
二则,李琅丝毫不敢怀疑奚人的马术和弓术,不敢逃跑。
李琅虽然自负箭术天赋了得,但装逼要看对象,在奚人面前,吟两句酸诗,哪怕“对面一只鹅,扑通跳下河”这样的神句,奚人也可能会大声叫好,“好诗,好诗……有才啊”,甚至不吝尊称一声诗人。
可是,比箭术,即使一弦两箭或连珠箭法,奚人也会视为稀松平常,更别提shè击jīng确和shè击距离的差距。
奚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从小便上shè雕,下shè狼,中间shè敌军,善于jīng确猎杀。而唐人是定居民族,比不得奚人,唐军作战时往往是万箭齐发,无差别攻击,以密度优势压倒草原骑兵的jīng确shè击。
李琅相信,奚人的箭术绝对比他这个半道出家的“半罐水”强上不止一星半点,逃跑只能变成刺猬。
奚王牙帐至土护真河之间这块牧区没有其他奚族部落,属牙兵部落直属牧区。
李琅骑在马上,啃着从干粮袋里拿出的干粮,同时也要求奚人提供牧草边走边喂食自己那匹空乘的战马,让人马恢复体力。
一路无事,约两个时辰后,半夜时分,月正中天,土护真河快到了。
突然前面的奚兵斥候火把齐灭,一匹快马飞速折回,斥候马背行礼,沉声上禀高帅富:
“启禀大舍利,发现河边有一支唐军小队,约三十余人,由南向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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