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翻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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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子琦看着自称李琅的年轻人耐心地向被他视为“虫物”的百姓解析他的后台,心里并不在意,反而颇有些洋洋自得:

    我的后台正是安大帅和虢国夫人,你们这些没用的百姓能拿我怎么样?让众百姓明白个中厉害甚好,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跟我做对。

    “李某想问你一个问题。”

    年轻人突然再次逼视尹子琦,眼中shè出清冷的光芒:

    “你是不是受虢国夫人和刘骆谷的指使,在京城四处散布李某杀人的消息,yù置李某于死地?”

    尹子琦无所谓地狂笑道:

    “是又怎样,难道你还能因此逃得了六杀死罪不成?”

    “那不用你管,你只需如实回答虢国夫人和刘骆谷是不是密谋要除掉李某。”

    尹子琦有些迷糊年轻人为何将同一个问题连问两次,但一时也不觉这两个相似的问题有何区别,事实上刘骆谷和虢国夫人也正是在密谋除掉李琅,当时,他就在旁听。

    所以,尹子琦虽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权势的强横让他无所顾忌,还是傲然地重复道:

    “是,是又怎样,难道你还想因此逃脱六杀死罪,别做梦了。”

    年轻人挥手示意两青少可以放开尹子琦了,然后面向围观的人群道:

    “京都父老们,现在大家都知道虢国夫人和刘骆谷想杀李某这个事实了吧。”

    “知道了”,“是的”……

    由于涉及京都新贵虢国夫人,百姓们附和的声音不是非常响亮,有些稀稀落落,但在稀落和迟缓中,包含着认可的坚定……甚至有十数人的音调反而格外高亢。

    胖掌柜眉头一皱,这年轻人好像事先在人群中安插了同伴,引导百姓的话语,他到底要干嘛,真是想一心为李琅脱罪么?

    百姓们这一片附和,倒让已经恢复zì yóu的尹子琦回味过来年轻人两句问话中的差别了:

    “主语”不同。

    先前那一句问话的主语是他尹子琦,后一句问话的主语是刘骆谷和虢国夫人。

    可尹子琦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李琅都得死。

    看着年轻人侃侃而谈,尹子琦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

    “你居然还敢妄谈什么事实,可笑之极,为何不谈谈你在虢国夫人府前当场杀死安大帅两名亲卫和虢国夫人一名护院的事实,为何不谈谈国朝杀人偿命的事实?”

    年轻人闻言轻轻地笑了:

    “杀人就一定有罪么?李某承认杀了人,但李某没有罪。”

    尹子琦大吃一惊,愕然道:

    “你在胡说什么?国朝律法如山,杀人偿命,焉能无罪。”

    围观的人们对年轻人的话也感到有点茫然,静候年轻人说出有理有节的无罪抗诉,他们希望看到李琅无罪。

    对大唐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最推崇的是李琅、安禄山这样的“平民英雄”,对朝廷一力宣扬的如王忠嗣那样的“贵族豪杰”反而没多少热忱。

    贵族高高在上,与平民的生活没有交集;而李琅这样的平民离他们更近,让他们更有亲切感和“彼可取而代之”的憧憬……这一点,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流传最广的几乎都是平民英雄。

    年轻人恬静无波的声音很快就传入期待中的众人耳中:

    “李某已经查实,那名活该被杀的护院不过是虢国夫人的家生奴仆,杀一个持刀对李某行凶的奴仆能论罪么?”

    “无罪。”……

    这一次,围观的人们兴奋而响亮地纵声高呼,“资财畜产,不同人例”,杀死一个奴仆,不过就是赔点钱。

    尹子琦没想到年轻人居然有这么一着,忙气急败坏地嘶声吼道:

    “你杀死两名大唐忠勇将士难道也能无罪?”

    年轻人脸上依旧一副笃定的神情,从容不迫道:

    “当然也是无罪。”

    “胡说八道。”

    年轻人的淡然口气,如微风荡起柳絮,只把尹子琦脸气得脸sè煞白。

    尹子琦双手紧握,要不是对方形势比他强,他立时就要上前撕烂年轻人的嘴巴,在他气急之时,年轻人语调突变,肃容而清冷自若道:

    “众所周知,李某浮于契丹,不在大唐户籍之内,时为契丹求亲使团成员,李某与大唐将士的搏杀乃两国交兵,生死各安天命,不在律法之列。”

    尹子琦的愤怒一下子凝固,身子感觉如遽然掉落冰窟一般,可年轻人还没说完:

    “突厥王庭的那些大小贵族不知杀了多少大唐将士,你又何曾看到他们降唐后,国朝追究他们犯有杀人罪;自高祖立国以来,亦不知有过多少降唐的藩国名将,历代圣主可曾追究他们犯有杀人罪?荒谬。”

    尹子琦彻底哑口无言,唯有心中不断翻起yīn郁的闷气。

    人们有华夷之分的心态,此前长安百姓之所以刻意贬低李琅杀虎,高调指责李琅虚伪,部分缘故正是因为李琅时为契丹使团成员。

    但盛世大唐,自信开放,包容豁达,如李二所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唐人有华夷之分,但无华夷大防,对唐人来说,李琅位列契丹使团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所以,年轻人这番话刚说完,围观的百姓们响起一片海啸般欢呼声,一些原来为年轻人担心的姑娘们犹为激动,jīng彩的辩诉让年轻人高拔的身形在她们眼中愈显风度翩翩。

    年轻人澄蓝清澈的眼神望向围观的人们,突然提高音量道:

    “李某无罪,但刘骆谷和虢国夫人却犯了国朝‘六杀’大罪中的谋杀之罪。”

    看到年轻人“趁胜追击”,尹子琦神情如被抽了筋的,彻底萎顿下去,讷讷地连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尹子琦投军之前,正是长安城里的游侠,依附权贵,横行街市,打杀良善,手中的血淋淋的人命不止一条,还因此被苦主诉上公堂,他由此非常清楚大唐律中的六杀死罪。

    大唐律“六杀”之一的谋杀是专指预谋杀人,但还未造成实际伤害,处罚规则是“减杀人罪数等处罚”。

    所以,年轻人说得没有错,而且刘骆谷和虢国夫人犯有谋杀罪还是通过他当众供诉出来的。

    原来年轻人在这里等着他呢……主语不同,便是意味着犯罪的主体不同。

    不过,尹子琦尽管嘴上晦涩无言,心里却是嗤之以鼻,一点也不慌张:

    他在长安杀了数名平民,不但至今啥事没有,还官至安东都护府衙前讨击使,派驻京城后又兼领平卢进奏院校尉,为什么……无它,强权尔。

    在强权面前,大唐律就是一个屁。

    权贵想杀人,没罪也有罪;权贵想活人,有罪也无罪……就这么简单。

    ……

    “妙啊。”五旬老者拊掌叹道。

    他这会终于明白年轻人为什么要将虢国夫人和刘骆谷给道出来的原因了。

    胖掌柜几人也相视一叹,年轻人这番无罪辩诉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着实jīng彩。

    更加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他还留下了一个可以随时反击虢国夫人和刘骆谷的伏笔,翻手之间,“原告”就变成“被告”。

    以李琅当前的名声,这番辩诉很快就会风一般传遍京城,只要虢国夫人和刘骆谷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当不会再以“杀人罪”来对付李琅。

    一般来说,流民是不甚了解大唐律的,故就算李琅自己在此,只怕也很难做到这般水准。

    李琅也算因此躲过了一场危机……这场危机李琅自己也许并不在意,但却足以置他于死地。

    这位年轻人就算不是李琅的朋友,也是为李琅做了一件朋友都不一定敢做和做得到的事情。

    ……

    尹子琦的气焰熏天,让多数百姓义愤填膺;虢国夫人堂兄杨錡靠裙带关系鸡犬升天,让升迁无望的官吏和晋身无门的士子愤愤不平。

    因而年轻人这番指控一出,人们大都sè变,低声怒骂之声此起彼伏,但人们大致也都明白:

    这番指控也只能是痛快痛快嘴而已,谁还能真正指望官府去惩罚这两个熏天权贵不成?

    好在年轻人似乎也非常了解这一点,不再纠缠于指控,但也并未就此离开。

    年轻人似乎意犹未尽,突然把话题一转,转到了人们最关心的方向:

    “虢国夫人为何仅仅因为一个奴仆便要小题大做,对李某狠下死手,李某尚不敢妄言;但刘骆谷为何急着要除掉李某,李某却似有所悟,或许是李某曾弄伤安禄山,安禄山挟怨报复,又或许是……”

    “是什么?”围观的人们听得心急不已。

    “又或许是因为李某曾流入契丹,安禄山怀疑李某了解到一些这次契丹叛乱为何会发生的原因,因此rìrì惶恐不安,下令灭口。”

    年轻人把人们惹不起的虢国夫人抛在一边,专门针对安禄山,既减轻了围观百姓的心理负担,又集中了矛盾,同时还抓住了人们最迫切的关注。

    胖掌柜心中一沉:这俏郎君已然当众为李琅脱罪了,却还不肯就此作罢,难道要惹出什么乱子不成。

    ……

    “契丹为什么叛乱,是不是安禄山搞的鬼?”

    “肯定是,要不然安禄山的人不会一心加害李将军,仅仅因为被弄伤就要把别人往死里整?”

    “某家早就觉得这个姓安的胡人狼子野心,什么将带什么兵,从他欺凌百姓的属下尹子琦便可看出一二。”

    “对了,这安禄山素来以边功邀宠,如果朝廷和番契丹,关河宁定,他不就没有边功可邀了吗?”

    “说得太有道理了,某看也就是这么回事。”

    “李将军快说吧,是不是这样的,急死人了。”……

    果不其然,一提及契丹叛乱,人们的情绪像一堆被点的干柴,轰然而起,激动万分。

    战争的痛苦最终将由谁来承担……底层百姓,唐契开战,很多家庭即将面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千里饿殍……

    然而,尽管路有冻死骨,朱门却酒肉臭。

    难道皇亲权贵,贪官污吏,以及所有依附在国朝体制上对百姓敲骨吸髓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还会因为多发动一场战争而放弃酒池肉林,艳妻美妾,豪宅良田么?

    羊毛出在羊身上,朝廷只会对百姓加税,这是完全可以预见得到的。

    百姓们因契丹叛乱而面临更重税赋所产生的这种难以抑制的愤怒,让西市南曲大街一座名唤得月楼的酒肆周围淹没在一片群情激昂之中。

    为了找出诱发这场叛乱的始作俑者,人们纷纷出言催促“李琅”快点把话说清楚。

    “京都父老垂询,李某敢不放言,只是契丹内情,李某其实并不知晓,安禄山是否心有不轨,李某亦无法证实。”

    年轻人的话让人们产生巨大的失望,暴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只听得年轻人继续道:

    “不过,李某适才路过西市行之南的小海池,在池中画舫上偶遇刚从契丹逃回故国不久的永乐公主,同船的还有多年以前便从契丹逃回来的东华公主和燕郡公主,相信在契丹生活了25年之久的永乐公主和其他两位公主应该知道一些大家想要了解的事情。”

    玩“过山车”一般,年轻人再一番话又让人们的情绪由谷底直冲巅峰。

    永乐公主,东华公主和燕郡公主是谁,很多人们并无印象,但“在契丹生活了25年之久”以及“公主”这些关键点抓住了他们的心。

    “父老们如果有兴趣,不妨现在便过去问问永乐公主和其他两位公主,李某尚有俗事缠身,告罪先走一步。”

    年轻人说完,向人群拱手为礼,然后罗袖一挥,领着青少们隐入滚滚人流,把思hūn的姑娘们幽怨的视线拉长至杳无。

    已经寻找到新“目标”的人们见年轻人已走,立即呼朋唤友,转换阵地,向不远处的西市小海池蜂涌而去。

    “李琅”离开,尹子琦也顾不得再去抢酒肆里的美貌胡姬,立即跳脚对手下二十几个青壮汉子道:

    “快,快去京兆府,寻官军拿人。”

    这群汉子应诺着,扬起刀鞘无情砍击着挡路的百姓,一路喝骂不休地也走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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