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些“玩政治的人”惯用的,自以为高明的“小肚鸡肠”。
然而,李琅已经没有时间去揣测“高帅富”的内心想法。
得令的牙兵们扑向了他,几只有力的胳膊铁钳般牢牢扣住了他,使劲地将他往帐外拖拽。
如果任由牙兵们这样夹持出去,只怕他的小命就此“ovr”了。
李琅单调的生活阅历没有带给他稳重……他适才所言确实强硬,但同时也很生硬,不但拂逆了“高帅富”的权威,还堵住了“高帅富”的嘴。
“高帅富”无言以对,羞恼之下,下令砍杀李琅也合乎情理。
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只要奚人在乎黑水王子的xìng命,那么,无论李琅的话多么生硬,奚人也不敢轻易杀掉他……最多只能sè厉内荏地恐吓一下他而已。
李琅也许不太懂得说话的技巧,但他知道把握问题的要点。
……
“汗王……”
李琅一边蛮力挣扎,岩石般坚硬的肌腱最大限度地绷紧,对抗牙兵的拉扯,一边转向奚王李自越大声吼叫起来,以吸引李自越的注意力,
“两个黑水王子现在并没有死。当然,如果我死了,他们就一定会死。
你们奚族正在跟黑水部会盟……如果专程前来盟约的黑水王子无端死在你们奚族的地盘上……你让黑水部倪属利吉怎么想?你们奚族跟黑水部就不会因此产生隔阂吗?黑水人就不会疑心是你们奚族出于某种yīn谋,而故意谋杀了他们的王子?你们之间的盟约还能顺利达成吗?
我只是一个草民,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我的一条贱命跟两位黑水部王子尊贵的xìng命,以及你们之间的盟约相比,孰重孰轻,汗王请三思。”
李琅连声反问,甚至提到奚族和黑水部的盟约向奚王施压,但他心中也是没底。
暴怒的“高帅富”真要不顾黑水王子的死活,一心只想要他的xìng命,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如同冒险杀虎一样,他一个毫无任何势力和凭借的流民也只能兵行险招,才能有机会办成一件超出实力以外的事情。
有时候,受制于各种客观条件,熊掌与鱼翅不可兼得,世界上本就没有多少两全其美的法子。
即使有,李琅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而父母小妹和清江村村民至今音信杳无,生死难测。
东北即将战乱,生灵涂炭不可避免。战争中,人命就如同草芥。
寻找父母下落之事一刻也不能再拖,所以李琅只能事急从权了。
……
李琅是一个穿越者,在公元八世纪本无所谓亲人。但一个人,无论身处哪个时空,都需要一个情感归属。
人,也许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亲情。
穿越三年后的李琅已经融入了唐代的亲情,融入了这个跟他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底层困苦家庭。
虽然时空由公元二十一世纪倒退到公元八世纪,但不变的是卑微和苦难。
底层百姓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所以,时空并没有让李琅产生多大的情感隔阂。
如果没有了亲人,他在这个时空将失去存在感。
为寻回父母,他不吝于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涉险与奚人进行力量不对等的博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
李琅一面朗声辩驳,一面持续绷紧全身肌肉,奋力挣脱众牙兵的拉扯,眼角却瞄着一个近身牙兵晃动的腰刀,准备事态不可挽回时便将腰刀抢夺过来,砍杀一番。
李琅不会束手就擒,就是死,死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即使是渺小的蝼蚁,临死前也要作一番反抗,才不负生命的意义……虽然,也许反抗是徒劳的。
李琅可以不要命,但不代表他不尊重生命,包括自己的生命。
生命在消逝前应该展现出它该有的价值和尊严。
……
李自越听后,微微冷笑,却不言语。
看上去,李自越似乎丝毫不曾为李琅极力陈述的“利害关系”所动。
李琅见奚王和“高帅富”一样,对黑水王子的生死表现出一种淡漠的态度,心中不由极为诧异。
难道处在奴隶社会时期的奚人也学会了明源远流长的中原人那一套虚虚实实的忽悠把戏,心急如焚却偏要装作漠不关心,以麻痹对手?
李琅的眼光再次微微扫过牙帐内的其他奚人贵族,却惊讶地发觉,除黑面四旬汉子极其扈从外,竟然没有一人露出担忧的神sè,他们的脸上大都只有愤懑……对李琅提着人头独闯奚族牙帐的愤懑。
一个人可以故作漠然,但一群人,在同一时间,一齐不约而同地伪装出漠然的表情,可能xìng并不大……除非奚人牙帐贵族全是后世“奥斯卡”金奖得主。
但奚人可不是后世荧屏上rì进斗金的娱乐圈表演“艺术家”,他们只怕真的是不甚在乎黑水王子。
这是个神马情况?
事情可能要糟。
奚人和黑水人都没有字,他们之间的具体盟约细节和条款只能靠双方“老大”的“金口”承诺和事实上的利益共享,并必然是通过使者的口口传递付诸实施,不可能以族群或国家的名义将盟约行诸于书面,然后产生“法律效力”。
所以,担任盟约双方信息传递的使者绝不能出事。
按照常理,如果盟约后回返黑水部的两个黑水王子死在奚人的地盘上,不但奚人刚与契丹人、黑水人商定共同进攻渤海的盟约只能暂且搁浅,进攻渤海的军事行动会被延后,而且还会让黑水部起疑,甚至造成盟约分裂。
因此,奚人应该要不惜一切办法,将黑水王子完好无缺地救回来才是。
可李琅现在所看到的现实状况却完全相反:奚人似乎对黑水王子的生死并不太上心。
……
由此及彼,这不免让李琅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李琅个人觉得甚是蹊跷的事情:
契丹人和奚人不是早就放出消息,说是要联军进攻渤海国吗?
但如今已历时旬月,他们却为何一直引而不发?
战争就需要隐蔽xìng和突然xìng。
兵贵神速,骑兵狂飙突至,劫掠如火,攻敌于不备,但为何攻击渤海的消息传出去二十几天了,契丹人和奚人至今并无实质xìng的攻击行动,黑水部的盟约王子还刚刚从奚族返回。
这不是故意在给渤海国以应战的准备吗?
契丹人和奚人似乎在搞什么鬼。
不是李琅多疑,这事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李琅同时由此生出一种很不好的本能直觉:
奚人和契丹人很可能在玩yīn谋,原来他在长安城里听到的那些消息恐怕并不真实,也许是契丹人故意放出来迷惑大唐的烟幕。
甚至连黑水人都被蒙在鼓里。
李琅从他跟黑水四王子倪属隆福有限的交谈来看,感觉倪属隆福这个人狂妄无知,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却盲目乐观。
把虐杀女人当成异样快乐的倪属隆福透露出来的战略是那么简单乐观,形同儿戏,显然不太符合目前各方的真实势态。
这一点,从倪属隆福吹牛皮,说他“对唐国的一切了如指掌”,就能看出端倪。
譬如,倪属隆福口中提及的新任幽州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裴宽,其实就非但没有与安禄山关系龌蹉,反而经常被安禄山独特的“马屁神功”伺候得浑身没一处不熨帖,不吝多次上表为安禄山美言,极力盛赞安禄山的才能。
历史上,裴宽是安禄山上位的一大助力。
因此,倪属隆福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怎么能成功忽悠住奚人联合进攻渤海?
再说了,奚人和契丹人为什么非要在与大唐交战之前,跑去啃渤海国这块硬骨头?
强大的渤海国是想灭就能灭得掉的吗?万一崩坏了牙口怎么办?这不是自损实力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契丹人凭什么留下一个给大唐当“渔翁”的机会?
契丹人应该不会如此愚蠢,要知道,草原上的“狼”,不但十分凶残,而且非常狡猾。
不要以为诸藩国明程度低,藩国人就头脑简单,其实藩国人的脑细胞数量跟明源远流长的中原人是一样多的。
中原人可以带着明的优越感骂草原人为蛮夷、鞑子、土番、番狗……但绝不能轻视他们。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自唐以后,两宋积弱,风鼎盛,唾弃武功,呈现的不是中原大国灭掉草原小部落,反倒是草原小部落逐渐发展壮大,最后灭掉较高明的中原王朝:元灭宋,清灭明。
当然,契丹人玩什么花样,李琅并不关心,关心也没什么用。
李琅担心的是自己手中的“筹码”因此受到影响。
如果筹码不管用,那李琅身陷奚王牙帐这个“狼窝”中,将死无葬身之地。
……
奚王左侧那名黑面四旬汉子与身后侧着头凑近的侍从叽里咕噜地不停交谈,这话不是契丹话,李琅听不懂。
那名侍从与四旬汉子交谈后,突然转向奚王轻声说了点什么。
或许是担心李琅听去,侍从的话刻意说得很轻,除了奚王、暴怒的“高帅富”,以及他们身旁的几名贵族,别人根本听不清。
不过,就这个语言细节,李琅倒是看出点不对劲来了:
奚人跟契丹人同根同源,同出东胡鲜卑支脉,语言是完全一样的。
那名四旬汉子不会契丹话,显然不是奚人和契丹人,他跟奚王的对话需要通过身后那名侍从,侍从应该是一个通译。
通译在唐朝又叫“牙郎”,这个称呼很形象,就是靠伶牙俐齿吃饭的意思,跟牙齿息息相关。
现在灰常牛/逼的安禄山就曾经是一个jīng通六种藩语的牙郎。
安禄山三十岁之前,一直在为胡汉各族商人提供翻译和中介服务,过着“经纪人”的闲适生活,后来才天降机缘,不走寻常路,居然在幽州通过“偷羊”发迹。
而且安禄山偷的是互市上一个奚族老头的羊,“经纪人”偷“客户”的羊,这也算得上是牙郎中的一个传奇。
当然,安禄山可不喜欢“牙郎”这个不太牛/逼的称谓。当年,他更喜欢别人唤他“互市郎将”。
“郎将”,听起来就牛多了。安禄山一度为此怡然自得。每天听到做生意的各族小商小贩们,左一声“安郎将”,右一句“安郎将”,安禄山就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了白云上,那心儿啊,却是“更上一层楼”,早就飘到白云之上去了。
李琅看出的不对劲当然不是跟安禄山一样的牙郎,而是那个不是奚人的四旬汉子。
四旬汉子不是奚人,不是契丹人,也不是汉人。
他没有跟两个黑水王子走在一起,看到黑水人的头颅也没有立即做出过激反应,更不可能是黑水人。那他会是什么人?
……
一个身份不明的“外人”,在这个唐契即将开战的特殊时刻,出现在奚王身侧,被奚王奉为座上宾,这不能不让李琅平添疑惑。
当然,疑惑归疑惑,这种细节后面隐藏的东西应该不管李琅什么事。
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唐朝的统治者根本就不会给他一个小屁民“参政议政”的机会。
在大唐君臣心中,国家和政权是等同的,他们用政权绑架国家。而国家是他们极少数贵族门阀的,不是屁民百姓的。
比如,静和公主李静慧被皇帝送上契丹“祭坛”,李琅看似无动于衷。
来自后世,虽然家贫孤陋,但好歹也拥有一点基本人观念的他真的就这么无情?
不是。
这里面固然是因为李静慧为皇家女人,仇恨让李琅失去了同情心。
但不同情归不同情,李琅却不想把对李隆基强占他家园的痛恨加在一个本就有些处境尴尬的弱女子身上。
李隆基是李隆基,李静慧是李静慧,一码归一码,有必要区分对待。
李琅对李静慧“献祭”契丹无动于衷,一则是“回归计划”的硬xìng需要,二则是这种事他根本就管不了。
不但管不了,皇帝甚至也许容不得他对和亲过度地说三道四。
其实别说唐代了,就是一千三百年后,悠悠千载都过去了,这种情况依旧没有随着时间而改变,李琅这样的底层百姓还经常“被”那些穿着名牌,开着豪车的权贵富豪、明星名人之类的所谓的社会jīng英人士“代表”着去开啥子“两会”,国家大事管他什么事,国家兴衰有他什么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底层百姓们,永远是那“沉默的大多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死亡。
所以,对李琅来说,思考怎么提高耕作效率和粮食亩产,上缴繁重的朝廷赋税后,还能填饱肚子,等家境好转后,看能不能凭着稍稍鼓起来的腰包,寻摸到一个妻子,继而香火传承……这些才是正经事。
一切就如后世很多酒肆茶楼挂起的那条横匾:莫谈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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