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兵拱卫,牙帐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
李琅突掷人头的“莽撞”行为却蔑视了这种威严,这似乎是一种不该有的意气用事,会让奚人从一开始就对他产生强烈的敌意。
李琅能够顾虑到这种影响,但他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激怒奚人。
因为从李琅的底层视角来看,作为一个异族“小”,就算他不莽撞,奚人也会敌视他,甚至无视他。
奚人贵族难道还会纡尊降贵地跟一个唐国卑贱草民心平气和地商谈某件事情么?
所以,在奚王牙帐这个“狼窝”,李琅要想达成所愿,强硬的态度是更好的选择,绝不能轻易表露怯弱。
既然已经闯入“狼窝”,那就最好把自己也变成狼。
狼只会跟狼谈判,狼绝不会用平等的态度跟羊对话。“灰太狼与喜羊羊”的欢喜故事,那是童话。
……
从公元四世纪的北魏,至如今的盛唐,在奚族迄今为止的数百年历史里,还从未有过汉民提着人头独闯奚王牙帐的先例,今个儿是破天荒第一遭。
牙帐贵族们生出了一种空前的被羞辱感。
道道柔和的金sè夕阳从牙帐的窗格投shè进来,照见了奚人贵族张张惊怒的面孔,杀气在瞬间陡然弥漫。
涌进帐来的一队十几人的彪悍牙兵皆呲牙怒目,手持寒芒刺目的利刃,将李琅团团围堵,静候奚王示下。
年近五旬的奚王稍显惊诧后,即刻面沉如水,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左侧一名黑面汉子。
奚王左侧坐着的是一个四旬上下,深眼黑面的汉子。
黑面汉子手中还拿着一个类似后世“二胡”的物件。
黑面汉子身后站立着的一名同样皮肤较黑的侍从,两人皆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突其而来的意外一幕,神情颇为诧异。
“这就是你给本王的礼物?”
奚王双手往下虚按,示意进帐的牙兵和帐内众贵族不要因为李琅这条已经“摆在砧板上的小鱼”反应过度,在黑面汉子这个“外人”面前有失奚族的颜面和气度,他等众人稍稍平静下来后,双眼shè出两道冷芒,凌厉地盯着李琅,威势赫赫地高喝,
“你是什么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来向我奚族示威么?”
……
奚王一发话,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牙帐内又嚷叫一片,众贵族纷纷爆口,对李琅喊打喊杀:
“狂妄,提着人头前来示威,视我奚族牙帐为无物,可恶。”
“哪来的野狗,胆大包天,该杀。”
贵族们的喝骂声嘈杂怨毒,李琅听到这一片喊杀声,心中并不平静:
提着人头独闯奚王牙帐,这种行为本身就有点冒失,生死几乎悬于一线。
以李琅在契丹生活的亲身经历,他清楚草原人跟中原人有所不同。
相较于中原人,草原人行事更为果敢,杀伐断然,一般不玩“光打雷不下雨,虚张声势吓唬人”那一套小把戏,他们往往说杀人,就杀人,不二话,有时候也不过多考虑后果。
作为草原人的奚人更不是什么善类。
《魏书》对奚人有载:“其民不洁净,而善shè猎,好为寇钞……”。
从中不难看出,魏人是把奚人当成强盗来看的,劫掠成xìng。
当然,这也是古代游牧民族的一个共xìng,他们总是劫掠定居的农耕民族,以获取更优质的生存资源。
中国古代北方的三大游牧族系:通古斯族系,东胡族系,匈奴突厥族系,无有例外。
……
不过,李琅如今既入虎穴,进退失据,也就不能畏首畏尾。
希望黑水王子这张“护身符”能起到它该有的作用。
李琅之所以敢于涉险独闯奚营,便是自觉手握两位黑水王子的xìng命,应该可以让奚人投鼠忌器。
李琅指着地上的人头在一片叫嚷声中朗声道:
“在下是什么人,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五颗人头原来长在黑水部使团护兵的脖子上,诸位贵人应该有认识的吧?”
帐内众贵族闻言微惊,这才低头去辨别地上那五颗首级。
首级鲜血凝固、面目不清,几名牙兵在奚王的授意下,提着人头出帐清洗,而后又提进帐来,这下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
“不错,正是黑水部使团的人,他们今rì清晨刚刚离开。”
“这小子杀了黑水使团的人。”
“使团护兵被杀,那黑水部的两个王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是被杀就是被擒。”
……
奚王右侧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瞪着李琅,径直大声喝问:“黑水部两位王子是否在你手中?”
这名汉子面貌俊朗,身材伟岸,肌肉遒劲,看上去便是后世女孩们梦寐以求的“高帅富”。
只是这名汉子颌下长满乌黑刚硬的短须,目光凶狠,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威势和睥睨天下的孤傲,难免让人心生隔离。
“不错。黑水部倪属隆福、倪属隆庆两兄弟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间……准确地说,是在你们奚人的一念之间。”
汉子闻言,神情显得甚为恼怒:“好胆……你竟敢杀掉黑水部的人,而今又提着人头闯进我奚族牙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怕我们斩下你的狗头么?”
“高帅富”的威胁对此刻的李琅来说,是无所谓的:
“怕,当然怕。
可是,怕,有用么?我既然敢来,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这个时候,李琅必须硬气起来。
强硬,不但可以让对手忌惮,同时也有利于发挥他手中筹码的“效力”。
“你……几夹旮旯上的小老嘎瘩,癞蛤蟆上脚面……”
“高帅富”一下子气得脸sè涨红,脖子青筋突显,偏生嘴里除了与他“高帅富”形象极不相符的无聊喝骂以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郁结气恼之下,忍不住腾然长身而起,绽舌大喝一声,“将此人拉出帐外,乱刃分尸。”
汉子话音一落,不少早就看李琅不顺眼的贵族也立即不甘寂寞地附和着吼叫起来:
“对,既然他相死,那就干脆成全他。”
“把他砍成碎块,丢到野地里喂狼。”
……
贵族们的喝骂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一时间,奚王牙帐内乱哄哄的,像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走进大唐的殿堂,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威严和有序。而草原人的牙帐,很多时候更像一个群狼嚎叫的狼窝。
不过,看上去倒颇有点“mín zhǔ”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奚族整体处在奴隶社会,还保留着原始公社式的“mín zhǔ”和“直爽”,人与人之间的等级观念不强,李琅才能直接得到奚王的亲自“接见”,并被允许带着“礼物”进来,且“礼物”不被事先搜查。
要是在等级森严的大唐帝国,这种现象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一个升斗小民叫嚣着要见李隆基,李隆基就立马召见他,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进帐后一直枕戈待旦的牙兵闻令后,立即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拉扯李琅。
李琅见这个“高帅富”脾气暴烈,不问清他的来意,就草率地下令杀他,显得对黑水王子有可能遇险遭擒的事情并不是太关心,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
他不由心中猛然一沉,暗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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