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五千士卒,各族混杂,倘若只是据守平壤这座坚城,倒也无虞。
不过要是挥军南下,就算再给他一万士卒,恐怕也打不过阿敏那两万余骄兵悍将,更别说李倧的举国之兵了。
“汉城,据汉江之天险,元帅倘若南下,与阿敏和李倧争夺,不说与阿敏胜败如何,就是李倧举全国之力,聚数十万军兵,元帅如何能挡?此策不是下策,而是毒策!”金志赫满脸的愤怒之情,对着闵度高吼道。
闵度也不着恼,哈哈一笑,对李信说道:“皇太极,女真之枭雄也,有曹孟德之遗风,因而晚生之中策,便是劝将军举城尽降于女真四贝勒,为代善之先锋,取阿敏之人头,替自己的后世子孙,谋一公侯之位。”
皇太极的雄才大略,北地无人不知,东败朝鲜、西收蒙古、南击明国,处四战之地,却是越战越勇。
倘若没有阿敏在朝鲜的叛乱自立,恐怕朝鲜的战事早就结束,而金国的大军,不是去攻打林丹汗,就是围攻大明的宁锦防线。
皇太极的用人,倒真有曹āo的几分风骨,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就算是李信这种背叛过他的将领,只要能杀了阿敏,皇太极也会给他一个公侯的名头,保其富贵。
“真是可笑!”金志赫反驳道,“皇太极继位之后,便对汉人严加防范,就连范程之类的汉人官,虽得重用,也跟奴才无疑!元帅若是投他,初时还能有富贵可享,但两、三年之后,就算想求为奴才,也不可得!”
倘若李信杀了阿敏,再投降皇太极,就是典型的三姓家奴。
为了取信于天下人,皇太极也许暂时不会杀他,但假以时rì,李信的xìng命,必然不保。
闵度哈哈大笑,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椅上,端起身旁的茶碗,浅酌慢饮,神态悠闲。
“闵先生成竹在胸,”李信微笑道,“那上策,就请一并说出吧。”
人墨客,最擅长的,便是造势。
这闵度无疑jīng通此道,先用两个似是而非的计策,吸引李信的注意,然后再一举推出自己的真正主意。
这种手法,可以让听众产生先抑后扬的感觉,从而加深对讲述者的好感。
“晚生的上策,”闵度缓缓说道,“当着这位公谨兄,却是不敢说。”
李信笑道:“金判尹与本帅,如同一体,但说无妨。”
闵度摇了摇头,只顾喝茶,却不说一个字。
金志赫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怒气来,对李信行了个礼:“元帅,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等金志赫退下之后,闵度仍然只是喝茶。
李信会意,对房外的扎图喊道:“百步之内,严禁出入,有妄入者,立斩无赦!”
房外传来扎图的回话,还有亲兵们离去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闵度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李信,低声道:“这上策,便是多尔衮!”
多尔衮?阿济格的弟弟?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李信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嘴角下垂、满脸坚毅之sè的少年来。
多尔衮年纪虽小,但骑shè俱佳,且悍不畏死,不过充其量也就是个将才,在李信心里,作为代善前锋的多尔衮,怎么也称不上决定自己命运的上策。
闵度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李信,笑道:“将军先看看此信。”
李信展信一看,是用汉字写就的,看其内容,却是一封家书。
抬头是父亲大人,落款是不孝子。
“儿一直紧随巴牙喇营,现已抵达肃川,不能早夕侍奉于双亲膝下,甚憾之!”
短短的几行字,语焉不详,字也不甚通顺,李信看不出来这封家书,与多尔衮有任何关系。
巴牙喇营他倒是知道,这是金军中最jīng锐的战士,一个牛录,须提供十七名巴牙喇兵,因此一个巴牙喇营,多者六、七百人,少则两百余人,战力居全旗之冠。
“这封信,是闵秀实写给闵再高的,”闵度缓缓说道,“十rì前,于盐州任职兵使的闵秀实,出任多尔衮的入朝先导,而闵再高,则是晚生的恩主,也是晚生的族叔。”
“那与多尔衮有何关系?”李信问道。
“送此信来平壤的信使,刚满十五岁,”闵度笑道,“将军猜猜,他是谁?”
“可是多铎?”李信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这封信的重要来。
重要的,并不是这封信讲了些什么,而是将这封无关紧要的家书,从肃川送到平壤的,是多尔衮的亲弟弟,十五岁的多铎!
怪不得闵度不敢让金志赫等人留在此地,这么机密的大事,就算是李信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多尔衮此人,竟然胆大如此,不容小视!
“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虽然清楚多尔衮与皇太极之间的深仇大恨,但李信并不觉得羽翼未丰的多尔衮,会背叛皇太极这个靠山,而与朝不保夕的自己联合。
闵度又从怀里摸出一卷布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朝鲜的地形图。
“平壤,乃坚城,攻之不易,”闵度指点江山,沉声道,“代善领两万五千人南下,多尔衮部便有七千人,阿济格有三千;反观将军这方,有近万守城士卒,以及数十万守城民夫,两方一权衡,代善不会直接攻城,而是先剪除将军在城外的羽翼,将平壤变成一座孤城。”
“占平壤之地,将军便得了地利;代善所部jīng兵,尽在多尔衮麾下,将军又得了人和;如今天寒地冻,运粮困难,女真士卒缺衣少食,这就是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将军之手,多尔衮顺水推舟,助将军一臂之力,杀了那代善,有何不可?”
多尔衮要杀代善?
这更加不可思议了,李信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杀代善。”
“他杀代善,不为私仇,其目的,还是想杀了将军!”闵度笑道,“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多尔衮年纪虽小,心计倒是相当深沉。”
“杀我?”李信笑道,“他有何策可杀我?”
“多尔衮将多铎派来平壤,便是以自己的亲弟弟为质子,”闵度叹道,“其心计之狠,举世罕见,晚生初闻此计之时,也不得不为之倾倒,假以时rì,四海之大,无人会是这个少年的敌手!”
“质子在手,将军就算心中有疑,也会与多尔衮虚以委蛇,而多尔衮会将战场选在肃川以南的顺安山谷一带,此地离平壤五十里,地势平坦,既有利于伏击,也有利于两军决战。”
“为安将军之心,多尔衮必会将代善的行踪,随时禀报给将军,然后与将军合谋,在顺安山谷伏击代善的中军大营!”
“在斩杀代善之前,将军的疑心,将会被多尔衮施展各种计策,一一解除,待将军斩杀代善后,就会猛然发现,自己远离了平壤这座坚城,而身边,却有近万名女真友军,摇身一变,成为了敌军!”
“两军在顺安山谷决战,”闵度笑道,“有心算无心,胜败之数,早已见了分晓!待杀了将军之后,代善已死、阿敏叛离、莽古尔泰狠毒少智,皇太极不重用军功显赫的多尔衮,还能重用谁?”
勾结多尔衮,杀了代善,就能解除皇太极的威胁。
灭了代善的大军,再加上阿敏背叛时带走的军队,金国实力大损,皇太极的jīng力,将主要用来维系与明国之间的战争,就连察哈尔,恐怕都力所不及,更别说远在朝鲜的李信了。
这种诱惑,尤其是杀了代善的诱惑,是李信无法拒绝的,就算怀疑多尔衮的诚意,他也会冒险去试。
不死不休之局!让人明知是毒药,也忍不住想去吞吃。
多尔衮这厮,果然是毒计可安天下!
“闵先生,”李信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正sè道,“信得先生,有如王遇子牙、玄德遇孔明,还望先生为信指点迷津,破解这上策迷局,从今rì起,先生就是朝鲜的左议政!”
李信推李代为朝鲜国王后,自任领议政,其下便是左右议政,委任闵度为左议政,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了。
所下的本钱,不可谓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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