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天的时间,从冬到夏,走过了三个季节。
园子里的花木,也都紧赶慢赶地凑在这一段时间里争奇斗艳。一时间,倒是满园姹紫嫣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初四这天,白前家里捎信来,说是她老子娘病了,要她捎些银钱回去抓药。杜蘅给了她一天假,赏了她些药材,并十两银子。
白前很是担心,急匆匆地回去,到第二天晚上回来,却是神情轻松塍。
因知杜蘅盯得紧,紫苏又天天念叨,是以也不敢怠慢,先净了手,换过衣裳,又用艾草熏过,这才敢来回话。
杜蘅问:“见过你娘了,是怎么病的,大夫又是怎么说?”
白前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前几日是一门远房亲戚娶媳妇,出城吃了回酒。因起得早,许是吹了些风,当时便有些头疼。因是做客,不便声张,强忍着。回家后便开始上吐下泄,到了晚上发起烧来。请了郎中瞧了,说是风寒入侵,又吃了席上冷菜,伤了肠胃,抓了几贴药吃了,不止不济事,反倒越来越沉了,这才通知我。漓”
“呀~”紫苏惊疑不定,抬了眼去看杜蘅。
就听白前笑着道:“我回去后,又请了个郎中,也是一样的说法。我瞧了方子,跟之前郎中开的差不离。就做了主,煎了小姐的药给娘吃,昨夜便稳妥了些。今天早上,还略进了些饮食。”
她们几个,天天跟着紫苏习字,又因杜家经营药铺的关系,练字倒是从认药名开始,是以药方也认得七七八八。
“家里其他人呢,都还好吗?”杜蘅不动声色问。
“托小姐的福,都好。”白前道。
“邻居呢?”杜蘅又问。
白前暗自诧异,心道:我回去探我娘的病,小姐不多问娘的病症,却问邻居,是何道理?
想了想,照实答道:“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倒是听说前几日,同住一条胡同的赖大家的儿子没了。”
“没了,怎么没的?”紫苏惊呼,一迭声地追问。
白前这时按捺不住了:“紫苏姐姐,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紫苏讪讪地道:“嘿嘿,就是无聊,瞎问。你要是不高兴,不说也罢。”
她这么一说,白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赖家的孩子本是早产,身体一向虚。前几天在胡同里玩,不小心掉到沟里,受了惊吓,当晚就发了高烧,又吐又泄地拖了二天,就没了。”
紫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没请郎中?”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这么娇贵,掉到沟里便受了惊吓,二天就没了?
很显然,这中间还有隐情。
白前诧异地望她:“姐姐真是说笑了,又不是富家少爷,跌一跤就请郎中,那得花多少钱?”
她也不过是个厨娘的女儿,命好才被选来伺候小姐,也不过将将一年,就染了一身富贵气了?
紫苏涨红脸,讷讷道:“后来不是病得狠了么?”
白前更奇怪了:“眼瞅着要没气了,谁还花那个冤枉钱?”
紫苏很是狼狈:“只是觉得那孩子可怜。”
白前不以为然:“这年头,谁家没死过几个孩子?我娘先后生了七个,最后只剩我们兄妹三人。”
穷人的命,本就是天种天收,能活下来的多少要靠几分运气。
能够遇到杜蘅这样的主子,简直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了!
“尸体呢?”紫苏还是没能忍住。
白前看她的眼神,已经象在看怪物:“自然是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了事。”
夭折的孩子,谁家不是这么处事,难不成还奢望给他一副棺材不成?
“啊,这如何使得,怎么不埋了!”紫苏惊呼。
这下不止白前奇怪,白蔹几个也都面露讶色。
“姐姐,你没病吧?”白前更是直言不讳。
“嘿嘿~”紫苏干笑两声。
“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你们几个以后家里有人病了,一定要及时请医用药,千万别延误了。缺银子,到我这里拿。”杜蘅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了开去。
“小姐真是菩萨心肠。”白前几个都很感激。
紫苏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越发确定时疫将至,转过身去不声不响地在杜府的大门和角门处,又各设了个熏药房。
订了规矩,凡是出入府砥,都得打药熏房过,不可擅自经由别处出入。
杜谦下了衙回来,见了这个架式,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他是大夫,自然明白杜蘅心里怕的是什么。
若是往年在清州,做了也就做了,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有些事即便心中见疑,嘴里也不得乱说,行动上更得万分小心。
否则,传扬出去,引起百姓恐慌,一顶妖言惑众,扰乱朝纲的大帽子压下来,立时便可以让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忙打发了厚朴去请杜蘅。
杜蘅并未隐瞒,理由也很堂皇:“这几日鹤年堂里病人激增,几个坐堂大夫都忙不过来,偶尔还得我过去帮忙。我看着,病人整天来来去去地穿梭,为防万一,这才设了个熏药房。”
这话自然是敷衍之词。
倘若只是防止鹤年堂的病人,只需把鹤年堂的前后门设熏药房便好,何必设在杜府的大门和角门处?出入皆要受制。
杜谦这时也顾不得挑刺,讶然问:“鹤年堂的病人也增多了吗?”
自鹤年堂移交到杜蘅手里之后,为避嫌疑,他便很少过问鹤年堂的事情了。
“我查过帐册,自三月末以来,病人激增了五倍以上。”杜蘅点头,又道:“听父亲的口气,朝中大人病倒的也不在少数了?”
杜谦定了定神,道:“眼下正值春夏之交,气候反常,时冷时热,体弱者受些影响也很正常。”
“是否正常,父亲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杜蘅淡淡道。
“我不反对你设熏药房,不过似乎往里挪挪更好。”杜谦想了想,道:“咱们家实再经不得任何风浪,行事更需小心谨慎。”
“是。”杜蘅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入了太医院之后,眼界拓宽,说话做事都较以前有了章法。
“娘那里,先别乱说话,省得惊着她老人家反为不美。”杜谦又叮嘱。
杜蘅颌首:“我命人送了药丸去,只说是安神定惊,清火润肺的。若是祖母问起,父亲便也照这个话回吧。”
“嗯。”杜谦点头。
父女两个又谈了几例病例,发现病情都惊人相似。
先是着凉引发头疼,接着上吐下泄,之后开始发烧,用了药之后,稍好一些,又开始咳痰……
请医得早,用药得宜,病兴许就慢慢好了。
若是不幸,拖延了那么一二天,又或者请到一个庸医,用的药不对症,那就对不起,只好请你换个地方去感受感受另类人生疾苦了。
杜蘅还好,早有了心理准备,万事齐备,只等时疫暴发时,默默地施医赠药,以赎其罪。
杜谦却是胆颤心惊,一夜碾转犹疑着,到底还是没能下决心递折子,上达天听——与其做根出头的椽子,不如静观其变,随大流。
反正,出了事头上还有医正,左右院判顶着。至不济,还有十几个年龄资历比他老得多的太医国手在。
他一个新进的太医,又因杜蘅之婚事,多次被人言推上风口浪尖,何苦去出这个风头?
不过五日,白前家里传来噩耗,说是她娘殁了。
如同晴天霹雳,白前晕晕乎乎地,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我回的那天,娘明明大有起色,这些日子药又没断,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来接她的是许遥,哭道:“娘舍不得那些药,说已好得差不多,再不肯吃。还让爹把剩下的药材拿出去卖了,得了五十两银子……”
白前哭得昏过去:“娘,你好糊涂!”
白蔹心有不忍,几个人私下凑了份子钱,来向杜蘅告假,打算一起去白前家吊唁。
却被紫苏拦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能乱蹿,万一惹了病回来过给小姐,你们担待起吗?”
又取了五十两银子给白前:“我说话直,你别着恼。回去跟你老子哥哥们说,人已死了,该早些入土为安。不要停灵,赶紧买副棺材,送上山去,就算你们尽了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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