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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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07-11

    他听我说起那幅画像时惊讶地拧了拧眉头,而后便恢复了平静,倒也不再刻意隐瞒,“你说那大抵是眉娘早些年喜欢的人,确实是个享誉盛名的大将军,但后来……战死沙场了。”

    “啊,原是这样……”我未曾想过背后竟会是这般戚戚的故事,一时又觉得疑惑非常,“可是,既然是那么喜欢,那为何眉娘这些年来总是带小倌儿回来?这样不就不算是一心一意了吗?还是眉娘已然变心了?”

    “怎会变呢?眉娘带回的每个小倌儿,都总有几分像那个将军,”他摸着我的头,我被他压在头顶的手不得不低下头来,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头顶上他的声音悠悠传来,“上回的是鼻梁,上上回的是眉骨上的一道伤疤,还有上次死的那个在风月楼里头唱昆曲的的蔻官,像的则是敛眉的姿态,也许眉娘她并不能算是贞烈,但她还是痴情的。”

    “那这次的青鹭……”

    他截过了我的话,“单是那双稀有的青碧色眸子,就足够让她神魂颠倒一阵子了,又何况是一模一样的容貌?”沉吟了一会,复又道,“只是这回的青鹭,古怪得很。”

    我吐了吐舌头,心里暗道,何止是古怪?简直便是养在灵栖里头的一头狼!

    前堂的琴声还在继续,我愣愣地站在那听了好一会,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为何青鹭此时奏的全是战歌?自《从军行》到《大漠谣》,最后竟奏上了《复垓下歌》,引得整个空旷的厅堂都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幽幽回响,渗人得紧。

    明明是这般欢喜的日子,为何要奏这样的曲目?我皱着眉头侧耳听着,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只撩着帘子探头不住往里头看了好几次,终究还是不安地扭头对邱五晏道,“要不然我先去前头看着?”

    他正从罐子里头勺了一匙蜂蜜在刚雕好的芍药花盏里,见我趴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的手,便又出奇好脾气地勺了一匙塞与我嘴里,只挑着眉饶有兴趣的问我,“怎么?不嫌里头气氛压抑了?”

    蜂蜜的甜腻味道在口腔间肆意蔓延开来,我满足地眯着眼睛,正要开口,然而刚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字,便只听得他嫌弃的一句“咽下去再开口”。我权衡再三,还是不舍地全数咽了下去,忍着泛滥的口水继续说道,“总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帮不上什么,但还是自己去看看比较好。”

    邱五晏摆了摆520小说。”

    回了座上,我漫不经心地继续打量周围,只觉得背后似乎传来一阵激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一溜儿鸡皮疙瘩,又探头望向骄阳似火的外头,不禁有些疑惑,如今已是三伏天,外头太阳炎热凛冽得很,说什么里头也不应该阴凉如此。

    想到青鹭房中的那个诡异的木雕,我心里一阵不舒坦,只稍稍斜着身子附耳问坐在一边的小黑,“哎,小黑,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灵栖里头的阴邪物愈发多了……呃,大概也只是灵栖里头荫庇阴凉罢?”

    我原以为小黑并不会回答,然而未曾想他只是拧了拧眉,便低头在配着的刀上摆弄了一阵,我正疑惑他在做什么时,他却是取下了什么东西顺势塞到我手心里,冷冷地应了一句,“拿着。”

    我傻傻地接了过来,只觉得手心的物什温软,展开手心,原是他往日里悬在其上的刀穗,我瞪了那抹红色半晌,一时莫名其妙地猜测道,“诶?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小黑的面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窘迫的表情,而后轻咳了几声,才冷声解释道,“辟邪保平安的。”

    我挑了挑眉,一边攥紧了手中通红的刀穗,强行忍住想仰天长笑的冲动,只垂着头用脚尖碾着地面,装作若无其事状,“……哦。”又后知后觉地想起,问道,“那这辟邪的东西给我了,你怎么办?不怕被精怪吃掉吗?”

    他便抿着唇转头到一边,冷着一张俊俏的面目,不理我了。

    早习惯了这厮忽冷忽热的个性,我掩下满心欢喜,只小心地把刀穗连着上回的帕子包在一起收入怀中,又拈了面前的一盘云片糕吃,继续打量着周围。

    青鹭依旧在一曲一曲地奏着战歌,指下的曲调从雄壮到哀戚,眼底仍是一片惘然的虚空。然而不知为何,我只远远瞧见座上眉娘的面上有些失神,心里正隐隐有些不安间,便已看她踉踉跄跄地离了原先的座位,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而她眼眸迷离,宛如受了蛊惑一般,手不自制地轻轻抚上了他白皙而光滑的下颔,直至颧骨。

    我心紧了紧,方才收到刀穗的欣喜消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恐惧,“眉娘……”

    青鹭并无抗拒眉娘的触碰,匀得桃花面上英武的五官硬是被他拗得妩媚非常,而指下的曲调愈发缠绵,一丝未乱。缱绻甜腻的琴音间,我隐隐听闻眉娘她口中轻喃了一声,“阿乐……”

    青鹭指下本流畅的曲调在听到这声轻唤时乍然一滞,随即停止了奏琴,只将眼前的瑶琴推开了几分,安然地浅笑着,一点点扒开眉娘放在他脸上的手,涣散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但语气仍是温和有礼的,“夫人,您……大抵是认错人了。”

    眉娘面色一愣,旋即仿佛才如从方才的臆想中走出来一般,唤了一声,“……青鹭。”

    “我在,”泠泠的琴音再次响起,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弹出一阵散乱而毫无情感的音符,回答得漫不经心,“夫人可有其他吩咐?”

    眉娘浑身一震,闭了闭眼,语调无力而苍白地挥了挥手,“……你下去。”

    青鹭复拨了一弦,发出“铮”的一声凛然琴音,随即亭亭地抱起瑶琴,倒也没有继续滞留之意,只起身点头,恭敬地躬身道,“是,夫人。”虽然语调还是极为恭顺的,却再无了往日的柔腻情态。

    见青鹭反应似乎有些异常,我猛然想到了他之前的挑衅,心里一时警铃大作,只跟着坐在一边的小黑打了一声招呼,唤他先照顾好此时正失神的眉娘,便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随了他的脚步出去,只远远地见他脊背孤然,冷冽如霜,似乎是负了气一般,脚步也是极为冷硬的。

    尾随着青鹭一路行至后院,只看他直直地伫立在那棵桃花树下良久,我心中正起疑时他却是动了身子,发狠一般地直直将手中抱着的瑶琴掼到了地上,大力地震起了地面上残余的桃花瓣儿。而那把精致的瑶琴在一瞬间便被摔得七零八落,凄惨的很,他却是还如不过瘾一般,拾起主干又狠狠地摔到了地面上,末了还踏上几脚,直至粉碎,才愤愤地甩了宽大的袖子,迅速绕过墙角离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青鹭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一直以来他似乎便是个清清淡淡的木偶人,毫无在意的东西,也东西没有能让他情绪有所波动,然而眉娘的一句无心的话,却让他摔了琴,怎能让人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我在隐身的墙角等待了一会,听闻他似乎是走远了,我探头探脑了一番,见再也见不到他身影,便放心从藏身的墙角处出来,径直走到了桃花树下去,拾起了几块细小的碎片端详着,想从其中找出什么遗漏来。看得出青鹭他方才应是使了大力气的,那瓣瓣碎片的边缘处只稍微一碰一捻,便已化为了齑粉,更有甚者早已随着风飞去,再无踪迹。

    我正吁出一口气之时,突然瞧着其中有两块碎片上隐隐有着什么图像,我拼了几次总算对上了号,连着一齐拿到眼前看时,才勉强认得上面是用阴雕着一个浅浅的“玉”字,笔触锋利而狂狷,一笔一划皆力道稳重,看得出并非普通人家可以拥有的。

    玉?那是谁的名字?

    我拧了拧眉,心里只道既然已有了一个“玉”字,大抵还会有其他字,便继续七七八八的从中翻找了一会,然而除了找到了几块浮雕着图案的碎片,便再无了线索。

    正执着那块带字的碎片暗自疑惑时,突然觉着嘴被人一把捂住,而一手死死地钳制着我的左边肩膀,我惊得握着碎片的手指一松,便顺着身后人的力道直直地被一路拖去,脚跟扬起了地面上的一层薄薄的黄沙。

    我心下慌张,只当是甚么犯事的贼人从后来袭,奈何口又被捂得个死紧,无论如何也只能发出“呜呜”声,于是只能手舞足蹈地挣扎得猛烈,好不容易硬是撇开了那只手,正想拼一把扬声呼救时,耳畔却只听得呼呼肆虐的风声隐匿下是刻意压低了的熟悉音调,“嘘,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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