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撕破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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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07-10

    “心?”青鹭毫无薄茧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瑶琴上那根断了就再未续上的琴弦,尖锐的琴弦截面刺进他的指尖,凹下一个深刻的白点,而后又恢复正常,连一个红印子都未留下,而他面色淡淡,“何用?”

    我觉得他的问题隐隐有些可笑,又似那些成日尽写酸诗的人墨客一般矫情难耐,只毫不客气应道,“当然是活着。人没有心便活不了,你说这用处大不大?”

    他倏地轻笑一声,虚指了指窗外的天空,“青鹭鸟无心,冷血,不照样可以活下来?”

    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小倌竟也知晓青鹭?我望了望窗外明净如洗的天空,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心里隐隐觉得他这个名字或许并不是巧合,顿了顿声,口中仍辩道,“那是畜牲。”

    青鹭便没有再应我,只整了整衣裳,起身离开了座下的蒲草软垫,走至眉娘的案几前重新跪下,素手柔柔地执起一只黄铜香匙,又启了一只琉璃香奁,细细挑了几粒白檀香丸,又添了几分乾陀罗婆胶香,挽起几分袖子来,在自灯瓮里起的一点如豆火焰上细细过了香。

    气氛中隐隐飘忽起悠长地一线专属于檀香沉静的幽香气息,青鹭他微眯了眯狭长的眼,手腕微折,柔媚地将香匙放在鼻下几寸轻嗅,“乾陀罗婆,五十年前曾是宫廷御用的香料,配上龙花蕊香是再好不过的,未曾想可以在这里看个齐全。”

    龙花蕊?

    我心里隐隐有些疑惑,又试探地上前了几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方才小心地应声道,“……那是,檀香。”

    “哦?”他似乎愣了愣神,复又瞧了一眼,毫无缘由地勾了勾唇,撇下了手中的香匙,“喔,原是我错了。”

    龙花蕊香的外貌看起来虽然与檀香差不离,但是烧起来的香味却是天差地别,按理说他既能一眼便认出那稀有的乾陀罗,不应连这等香料都认不分明。难不成也只是卖弄学识,反倒弄巧成拙?可看他一举一动皆也不慌不乱,魅惑动人,那做派怎又会是风月楼里头教出来的普通小倌可以具备的?

    是个危险人物。

    我自心里主观臆断地下了这个定义之后,便不再说话,只直身怔在原地,看青鹭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香匙,垂下眼来,墨黑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前端微微上翘,宛如两把小扇子,尽带满妖艳的美感,失神间又见他已是在徐徐铺展开案几上的画轴,而后轻不可闻地“咦”了一声。

    我应声望去的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弯起讽意的弧度,轻呢了一声,“有意思。”

    见那正是眉娘日前总是端详着的那副画卷,我好奇地正要探头凑去看,却见他站起身来,直接将画卷直立朝向我,半遮着面,清清淡淡地问道,“你瞧,像不像?”

    我只望了一眼,便禁不住震惊地低呼了一声。

    虽然邱五晏之前有跟我提醒过青鹭与眉娘喜欢的人容貌相似,我也做好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此时这么乍然一瞧,还是免不了被吓了一跳,那青鹭与画中的男子怎又仅仅是“像不像”的问题,简直便是一模一样。

    画面上的男子持着方天画戟,英武地挎在高头大马上,碧色眼眸,似是要出征,笑意斐然却又略带离愁别意,而五官都与青鹭如同一个模子里倒扣出来的一般,只是身上全无青鹭自然天成的狐媚之气,“你们……是孪生兄弟?不然,是父子?”又掩住了口,自顾自地喃喃道,“……不对,就算是父子也没能这么像。”

    “不是,”青鹭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情绪,甚至比作为旁人的我还要漠然几分,“我不认识他。”

    那便是莫大的稀奇事了,普天之下,若非是一母同胞,容貌又怎会有如此惊人相同?

    我心神微滞间,便已看到他面目冷淡地执着画卷的一轴向起的烛苗送去,忙飞身冲过去推倒了他,而他手中已了些许边角的画轴被我一把抢过,总算免于劫难。我一边慌忙拍打起纸张烧后的灰屑,终于大声怒斥道,“青鹭!你在干什么!”

    他依旧伏在地上,歪着头,一双碧色的眼眸呆板而无神地看着我,仿佛一个破败的木偶娃娃,然而随之摆出的面目却是一派嘲弄的,嘴中骤然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闲事?什么叫闲事?”我只觉得积聚了几日的怒气在这一时间喷涌而上,烧得我脑子都差些扑哧扑哧的冒起烟来,昏头涨脑的也不知在嘴中说些什么,“是,眉娘宠你,我知道,你是第一个能在灵栖里留下来的小倌,便是毁坏了禁地眉娘也并未责怪,但是这画分明是对眉娘很重要的东西!你跟了眉娘多日决计也不会不明白!你就算恃宠而骄,也不能到这个份上!你以为你自己的地位又是怎样尊贵,还不只是长了与画上一般的一张脸!”

    青鹭撑着手肘,自地面上直起身子,“那又如何?”而后又是一声冷淡得听不出情绪的轻笑,娇柔婉转地抬起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庞,“便是靠着这张脸又何妨,我有了这张脸,自然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

    我看了一眼在床榻上半梦半醒的眉娘,心底一惊,警铃大作,“你想要什么?!”

    青鹭重新跪坐在琴边,宽大的青衣勾勒出他身段线条轻柔婉约,而他正闲闲地抚着琴,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无暇的指尖零零散散地拨出几个毫无情感的音符,面对我的质问只漫不经心地应道,“姑娘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委身于此的人要的自然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又忽的朝我轻佻地笑起来,“姑娘可出的起百两黄金?要不,十两?五两?不然我便将就随了您这个年轻漂亮的恩客却也是好的,也省得去侍候床上那个老女人,您说是不是?”

    “我会赶你走,”半晌,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他那如一潭空寂死水的碧绿色眼眸,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咬牙切齿,“一定会赶你走。”

    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我的恼怒,只悠悠地抬起脸来,对我笑得很是美好,英武的五官上笼罩了一片脂粉堆积的妖媚气,我见他檀口亲启,无声地对我做了个口型,“悉听尊便。”

    ……

    六月三是眉娘的生辰,灵栖里头早早地便关了门去,欲准备一切事宜。这种日子向来是极热闹的,但今年或许是有了青鹭的存在,气氛开始变得诡谲起来。青鹭倒是浑不在意我们交换的诡异眼神,只在大堂里一曲一曲地奏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繁复而华丽的指法下的曲调变幻,刚才还是一首《出塞曲》,一时间已然又换了一曲民间相传甚广的情谣,缠绵呢喃的曲调宛如鸟雀比翼,枝叶连理。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他弹得动听,但却也仅仅只是动听。

    我不太想再继续坐下去,只偷偷摸摸地闪进后厨里头,想先拿几个瓜果吃。邱五晏正在里头拿着把玄铁刻刀,对着一根粗壮的胡萝卜比划来比划去,迟迟不肯下刀,见我过来,只漫不经心地招手问道,“阿若,你过来,看看这根胡萝卜雕成什么样好?是花,还是仙鹤?”

    我吊儿郎当地过去瞧了一眼,听到他的问话不禁有些咂舌,“嗬,怎么连仙鹤都出来了,这又不是办古稀老翁的寿宴,雕几朵芍药花装饰便已经很好了呀,眉娘不是向来喜欢芍药吗?”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应道,“那就芍药罢。”

    我洗了一个西红柿啃着,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地看他一刀一刻地雕花,忽听闻大堂里头隐隐传来了几分支离破碎的悲凉音调,我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一番,才识得是一首盛名的楚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样的日子,为何要奏这种歌曲?

    邱五晏此时正刻好最后一片花瓣,想来也是听到了这等曲调,只眯了眯眼,拿起一边的墩布擦了擦手中沾染了橘红色汁液的雕刀,面色了然地冷哼了一声,“青鹭的野心……未免太大了。”

    “野心?难不成青鹭他想上战场打仗?”我一头雾水。

    他敛眉摆着盘,嘴中嗤笑了一声,抬起眼来吓唬般地不轻不重点了一点我的额头,“你这脑瓜子里头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那即是怎么回事?”问到一半我又突然想起,“……对了,眉娘房里的那幅画像,你可曾看到过?上日的人儿竟跟青鹭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大将军的模样,你所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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