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沫蝉凝望父亲全身的石膏,“爸,您为我受苦了。”
“别担心。”夏子然淡然微笑,“别忘了爸爸是搞地质的,常年在外登高爬低、磕磕碰碰的多了。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可是岁月不饶人,”沫蝉握住父亲的手,“现在您年纪大了,骨头哪有年轻的时候那么容易愈合?爸我发誓,再不让您为了我而受这么严重的伤。”
在这样人来人往开放的房间里,父女俩没办法单独说话,只是说了些家常的话,沫蝉便告辞出来攴。
门外走廊寂寂的光影里,纨素一袭白裙静立。
看见沫蝉出来,她便扬了扬下颌,“不用担心,我放过你爸了。”
沫蝉抬头望纨素逖。
纨素点头,“我说出的话便不会反悔,你可以相信。”
沫蝉便笑着走上来,握住纨素的手,“谢谢你纨素。”
纨素却将手抽开,“我可以放过你爸,是承你在莲花寺的情;可是却不等于你还可以随便去找莫邪!”
沫蝉便知道,纨素是在莫邪病房里看见蔬菜泥了。沫蝉摊手笑,“纨素你是在吃我的醋么?别闹了,我是他姐。”
纨素别过头去,“可是他根本不是吃青菜的人,他怎么会吃你做的蔬菜泥?”让狼吃草,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沫蝉笑了笑,“蔬菜有营养,能帮他养伤的。”
纨素不由眯眼再望向沫蝉,“你真的忘了他是不吃菜的?”
沫蝉耸肩,“那是他挑食!不能惯着他,让他多吃点才行。”
纨素便轻哼一声笑了,“好,算我被你说服了。沫蝉,只要你是真的都忘记了,那才对我们大家,都好。”
沫蝉眨眼,“好迪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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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莫邪无声睁开了眼睛。
整个病房里寂静无声,莫邪却准确地一眼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莫言。
莫邪轻叹了口气,“从窗子进来,想当蜘蛛侠么?”
莫言一声轻笑,“狼我都不屑当,又怎么想当一只蜘蛛?”
莫邪闭了闭眼睛,“去见过虫了?”
“厚……”莫言摇头一笑,“那我后悔前面那句话:我其实是希望能当一只蜘蛛的,那正好可以跟她凑成一对。”
莫邪耸肩,“可惜,你刚刚已经放弃了。”
莫言便收敛了笑容,“所以我没去见她,而是直接到你这里来了。这下子,你能放心了?”
莫言耸了耸肩,“我在来这里之前,先去‘见’了关阙。”
莫邪挑眉。
莫言点头,“没错,我们俩得配合起来,才是天衣无缝。否则你难道真的要让他一直这么睡下去?我改了他的梦境了,他明早就该醒来了。”
莫邪按动床边电钮,让病床折叠起来,他变躺姿为坐姿,“我们两个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话呢?说真的,我非常不适应。不如我们还是吵着说吧。”
“你省省吧。”莫言插着裤袋立在床边,“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会被说成胜之不武。”
莫邪便也笑了,“其实澳大利亚挺好的。”
“没错。”莫言转过身去,朝向窗外。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的街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莫言的面孔被窗子筛进来的灯光照亮,“那是一块世外桃源,是吸血鬼的新大陆,而且有足够的华人与华人化,可以让人安心地生活下来。”
“没错。”
“所以你才希望我和虫能在那里生活,你相信我们可以在那里安居乐业。”
莫邪听到这里微微挑眉。莫言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便藏不住了,于是他索性只是挑了挑长眉,无声微笑,“……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在那里,安居乐业。”
莫言冷冷转身,将一张纸扔在莫邪被子上,“桉树桩农场,你早已趁着威尔病倒、珍与杰克经营不善而偷偷买下来,写了我的名字。”
“还有那满农场的老鼠,数百万只;农场上还养着马和羊……如果我忍不住想要吸血,它们够我吸一阵子了。”
“还有那名字——蓝影镇,你是在提醒我,只需找机会将虫的梦境转换了,她便会乖乖与我生活在那里,再不必回来,不必面对你现在要面对的一切。”
莫言眯起眼睛来,“还有,等六叔的身子养好了,你就会将六叔也送过去……从此让我们两个远离这里的纷争,做一对安居乐业的吸血鬼夫妻。”
“小爷你的算盘真的打得挺好的,好到让我都难以抗拒。我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很认真地想要按照你的安排去实施——你安排下的都是我梦想中的情景啊,你果然给我这条鱼投下了最You人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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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无声,莫邪凝望着莫言,无声地笑了。
莫言看见莫邪笑,便也摇摇头,随之也是苦笑出来,“小爷,我真是好同情你。就算这次我认真地想过要接受你的安排,可是那个虫却一点都不受你的安排。”
“她竟然那么快就破了案,更那么快就直接猜到了谜底,结果她毫不犹豫地就又飞回来了——小爷,她一点都不肯听你的安排呢,我真是替你无奈。”
莫邪摇头,唇角却是挑起的,“除了这些,她还猜到了什么?”
“她在布里斯班国际机场打听一位神秘华人老人的身份,还特地询问机场,那老人是不是从欧洲飞过来,或者要从布里斯班飞到欧洲去的。”
莫邪微微顿了顿,便又笑了。
莫言走回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将长腿伸开,“……你该明白,她猜到的是谁。”
莫邪在夜色里抬起头来,黑瞳比夜色还要幽深,“既然你也猜到了,那你何必又要回来?澳洲的安排,不光是为了虫,也是为了你。莫言,你留在澳洲便很好。”
莫言无声地笑了笑,“我也认真地想过,而且认真地想要听了你和虫的话,在欧洲生活下来。可是我发现我已经无聊到,要把那数百万只老鼠当宠物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是必须得回来了。”
“我的根还在这里,我的心还在你们身上。就算这里也许等待我的只有血和火,我也觉得活得真实又自在。所以我就回来了,难道你不觉得,因为我回来了,这边的这场战斗才会变得更有意思?”
莫邪却摇头,“莫言你错了,这里不会有战斗。”
“现在我要面对的那些人,都不能简单定位为‘敌人’。不能简单地用武力除去,甚至不可以有半点的伤害;这也许是一场永远没有胜算的较量,就像用拳头去打棉花。”
“我明白。”莫言点头,“舞雩是你不可以再杀死一次的人,关阙代表的是杀之不绝的人类……还有那个人,是你的生身父亲。”
“无论他们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否则一旦伤了他们,你都比杀死自己更难过。”
莫邪垂下头去,面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早已学会了,再最疼痛的时候,依旧安静地笑。
莫言静静望莫邪的发顶,“你现在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最真实的地狱。所以你情愿那一剑索性就被舞雩刺死了,那对你也算是一场解脱。可惜你竟然这样命大,还能活下来——可是你活下来的每一天,其实都是煎熬,都是生不如死。”
“厚,你这是在落井下石么?”莫邪无奈地苦笑着望莫言,“如果不是的话,我依旧还是那个希望:请你带虫走。”
莫言却摇头,“不是我不肯答应你,而是我真的做不到。我都不怕顶撞小爷你,我只是实在改变不了那家伙的顽固……所以,我只能认输。”
莫言缓缓起身,“我生来注定是你的对手,是最有实力挑战你王位的威胁;我自己也一向都不服从于你,想要抢走所有属于你的一切……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的王位、你的一切根本就是荆棘编成的王冠,戴在头上非但不舒服,反倒让自己生不如死。”
莫邪抬头,隔着夜色望着那双血色的双瞳。
莫言吸了口气,“……所以,小爷,我放弃了。”
“我不再羡慕、更不再想要你所拥有的一切。我不要你的王位,我不再挑战你的权威,我放弃与你为敌。”
夜色里,莫言的喉头急促地滚动了一下,“……同时也放弃,你的女人。”
莫言第一次,心悦诚服地在莫邪面前单膝跪倒下来,“主上,小的在此向您效忠。将我的命,我的忠诚,全都奉上给您。”
莫邪冰蓝的双瞳里也滚过水意,他急忙将莫言扶起来,“莫言,我知道早晚有这样一天。”
莫言起身,略有些赧色,背转过身去,“不要太得意。”
莫邪朗声而笑,“我不会太得意——因为我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我可还听得出,你方才那一段感人肺腑的话里,还隐藏着陷阱。”
“哦?”莫言扭头望莫邪。
莫邪狡黠一笑,“你说,你同时也放弃‘我的女人’。你用了这样的字眼,而没有明确说是虫——很显然,现在我的女人,并非单指虫,还有可能是纨素。”
莫言轻嗤一声,“你听出来了就好。如果你选择了纨素而放弃了虫,那我当然会毫不迟疑地抢走她。”
莫邪垂下头去,仿佛有些出神。
莫言便又凑过来,“说真的,你到底会选择纨素,还是虫?”
“不要得寸进尺!”莫邪恼得呲牙。
“我就得寸进尺了,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拿我怎么样?”莫言退后两步,做出拳击的姿势,“有种,起来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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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去看了朱清航。
朱清航倒是有些意外,“沫蝉,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沫蝉没有坐下,却先工工整整给朱清航鞠了个躬,“主任,您受委屈了。”
朱清航眯起眼睛望沫蝉,“沫蝉,你这是……?”
“关警官去找过我妈,我听我妈说了你们从前的故事。我妈说得很明白,她跟您只是普通的朋友;您对我妈的感情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所以我明白,是我误会您了。”
“主任您再委屈几天,我这就请曾律师想办法将您保释出去。将来,我会跟曾律师将这件事对外解释,还您一个清白。”
朱清航便笑了,“沫蝉,我虽然没有做你想象中的事情;可是却不等于我就是清白的。所以我今日得到这个下场,并不是你的错。”
朱清航深深凝望沫蝉,“我在欧洲结识了夏子孤,我被他资助完成本科之后直到博士的深造课程。我学成之后一直在辅助他做生意,我跟他的关系,与莫愁与莫邪的类似……所以孩子你的怀疑,并非错了。”
沫蝉微微一怔。
“而且,我从没怪过你。”朱清航望着沫蝉,慈祥地笑,“我记得你走之前问过我,你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你还说如果有一天我想给人聊聊我自己的爱情故事,你愿意当那个倾听者。”
“沫蝉,时至今日,你还愿意听么?”
沫蝉心头一热,用力点头,“主任,我愿意。那也是关于我妈妈的故事,我自然应当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听众。”
时间无声流淌,沫蝉在听完朱清航的讲述时,已是湿了眼睛。她望着朱清航,嘴唇嗫嚅着;朱清航却含着泪轻轻摇头,“不,沫蝉,不必。”
“……所以沫蝉你该明白,今日我即便身在狱中,却依旧无怨无悔。这一生于我而言,颠簸太久,孤单太久。我做过善事,也作恶不少。我年纪大了,也累了,如今只想停泊下来,就在靠近你们的地方。”
“这回有机会能为你妈妈,为你做一点事情,对我而言其实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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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时间结束,沫蝉抹着泪水走出来。
警局的长廊上,刘二星无声望来,像是一条拦路的蛇。
沫蝉掩住难过,面对刘二星,“刘警官,有话对我说?”
刘二星冷冷望着沫蝉,“我绝不会放过莫邪的。这句话你可以替我转告他。”
沫蝉呼吸一窒,“他怎么了?刘警官,我知道你跟莫邪之间一直有些小摩擦,不过也不至于要到让你放狠话的地步上吧?刘警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警局里就这样对我出言威胁,实在是很不得当。”
“我不在乎!”刘二星的眼睛都红了,“为了我师父,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沫蝉的心便一沉,“关大哥他怎么了?”
刘二星冷笑,“我不信你不知道,莫邪怎么会不告诉你知道?——莫邪打晕了我师父,我师父直到今天还没醒过来。大夫说我师父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担心他会从此就变成了植物人!”
“你说什么?”沫蝉也是一惊。
“还有呢,”刘二星咬牙,“我们已经收到线报,有人拍到莫邪杀人沉尸!”
沫蝉掩住心口,“杀人,沉尸?”
刘二星冷笑,“我听说莫邪受了重伤,原本很有可能伤重不治;我原本还在遗憾不能亲手将他绳之以法。不过现在好消息传来,他已经从鬼门关上逃回来了——我会去亲手逮捕他归案!”
沫蝉的心狂跳起来,“刘警官,小邪他虽然捡回一条命,可是他的伤势仍然不容乐观!”
刘二星满脸的森冷,他跨前一步走到沫蝉眼前,压低声音,“难道你不觉得,让他活过来真是一个错误?伤势严重便正好,距离死亡更近。”
“你敢!”沫蝉嗓音沙哑着低吼。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刘二星冷冷看了沫蝉一眼,便错过身子走向前去。
警局长廊的幽暗,铺天盖地落下来,压满沫蝉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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