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弈明显感觉出洛冕今日的不寻常,并非他感觉敏锐,而是洛冕纰漏太多。
洛弈亦步亦趋地走在洛冕身后,视线频频扫过洛冕青松般的身姿。洛冕像是感受到了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但还是坚定不移地往他们往常对练的地点走去。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洛弈终于轻轻地问出口。
“没有。”洛冕回答的速度有点快。
洛弈垂下丰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了一块玫瑰色的阴影。
气氛很沉闷。空气里流动的光点让洛冕烦躁得不能自已,他败坏地扯扯衣领,心里忽的就抱上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洛弈搂过他,在他丰润的唇上印下虔诚安抚的一吻,稍转即逝。
洛冕的心湖破开一道残忍的口子。
他嚅动嘴唇,想要说什么,这时,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涅,你现在在哪?”
洛冕眼角瞥了洛弈一眼,洛弈毫无察觉,正兀自向前走着。他敛敛心神,在心里回道:“我在树林里,很快就到树林口了。你呢?”
“我已经在拘血阴外面了,怎么进去?”那声音关切又着急。
“飞羽……其实,我们可以不用这么急着解决他,以我们的本领,敌不敌得过还……”洛冕犹疑着。
裴清宁的声音猛地放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涅,我们怎么可以放过他?他囚禁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当初跟我说的,你很恨他!”
“可是,我怕你为我受伤。”
“……”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久,不能再出差池了。”洛冕挑着字眼说话,有些话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涅,我不在乎的。你被他囚禁着,一定度日如年,我怎么忍心?”裴清宁声音柔和下来,但坚决之意不减。
洛冕沉默很久,才说:“你这样连接我很累吧,先掐断吧。事情就按照先前计划进行,我会为你打破入口。”
裴清宁心安地掐断连接。
另一边,洛冕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洛弈疑惑地回头:“你怎么不走了?”
洛冕低下头,乌黑的头发遮住紫光幽深的眸,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慢慢传出:“洛弈,我要离开这里。”
洛弈脸色刹变,他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洛冕:“你明白的,不要装傻了。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放我走吧。”
洛弈的眼睛里起了一团火:“你说什么?我不相信,你为我都……”
“住口!”洛冕恼羞成怒地喝止洛弈即将脱口的话:“那是为了迷惑你。”
洛弈反而冷静下来,他冷笑:“你在自欺欺人,你不爱我?怎么可能?你要是想迷惑我,有千百种手段。”
“可谁能保证那些手段有成效?这种最有效不是吗?”洛冕抬起头,光明正大地看着洛弈,以显示他的问心无愧与坦荡。
洛弈:“那你牺牲未免也太大了——洛冕,我不信你。”
洛冕没有再反驳,“你跟我走。”
洛弈看着洛冕前进的方向,眼底暗潮涌动。
他们走得很慢,脚踝上仿佛挂着千斤的重量,以至于半个小时候后才横跨了整个树林。
还是来到了那个地方,洛弈站定,遥遥望着眼前的一圈水纹般的出口。
“打开它吧。”洛冕在沉默了半个小时候,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洛弈乞求地看向洛冕,眼里是厚重的情感以及惶恐的绝望。
洛冕撇过脸,斩钉截铁道:“洛弈,爱情不是囚禁能换来的。我已经陪了你五年,你该知足了。”
洛弈拉住洛冕的衣袖:“可爱情也不是时间能量的。”
“你别执迷不悟了,我不爱你,不管你怎么说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我只是对你感到歉疚,才这么心平气和地寻求解决办法的。实话跟你说,早在三年前我就恢复了前世所有记忆,我,都想起来了。”洛冕说到后面,有些不耐烦,甩掉洛弈的手。
“可是这一次你并没有爱上裴清宁。”
洛冕斜睨着洛弈:“你怎么知道没有?”
洛弈怔愣。
趁着机会,洛冕二话不多说,运起身体里的魔力,手上划出各种繁复杂乱的咒术,一层一层的咒术重叠在一起,其中蛰伏着的能量也越来越让人惊心。
洛弈蹙眉,出招打断洛冕的积蓄。洛冕早有准备,分出心神应对,巨大的能量体气势无当地扑过,洛冕手心也拍出无数条细丝状的冰蓝色冰渣。牛毛般的能量体穿插纵横,分散袭来的能量球,竟慢慢把力量分化、削弱,直至最后演化为无。
洛弈面沉如水,没什么表情,继续发出多个魔法攻击,身体也在慢慢靠近洛冕。
洛冕虽然手里还兼顾着轰破出口的多重咒术,却依然应对自如,他已经继承了当年第一高手的法术,滔滔不绝的魔力在体内翻涌,欢呼着时隔四百年后的重见天日。
两人僵持不下,时间伴着额角的汗水滴答滴答地过。
洛弈四百年的积累怎么可能还抵不过洛冕四百年前的功力?即使是天下第一的血帝也不会逆天到这种程度。说到底,还是洛弈手下留情了。
洛冕一开始没察觉,后来却慢慢看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践踏着,都快低贱到泥土里,负面情绪气势汹汹地占领他本就思绪紊乱的大脑。
洛弈没有发出多大的攻击,只是总是适时地阻挠那团能量球的形成,他不着急,洛冕注定逃不出去,他还指望着为他们留下一条退路,撕破脸皮,对他们谁都不好。
而洛冕显然等不下去了,他在脑海里连接了裴清宁,下达了一个指令。
“洛弈,真难想象,我们竟然走到了这种地步。”洛冕在下达指令后,头脑就诡异地倏忽恢复冷静,恢复冷静的他神色复杂了许多。
“冕,只要你住手,我一定不会不会计较的,回去以后,我就忘掉这件事。”
洛冕紫罗兰样瑰丽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划过什么,他说:“洛弈,你看看。”说着,在洛弈疑惑的眼神里,他霍然投出手心里集聚已久的重重咒术,直直地冲向出口。
那速度极快,根本不给洛弈阻止的机会。真正让洛弈惊讶的是,与此同时,出口的另一边也有人在强力攻击水纹帘幕。两相撞击,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气流。
空气变得如同利刃,划破树皮,打下无数破损的树叶,眨眼间,十几米范围内的所有树枝变得几乎光秃。
洛弈没有再出手,他站在地上,眼望着水纹帘幕越来越脆弱,最后像玻璃渣一样轰然倾塌。
当一切风平浪尽,漫天烟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裴清宁走出来,先是打量了一下拘血阴里面的情形,后才把目光放在两人身上。她走到洛冕身旁,对洛弈说:“你是涅身边的侍卫?”
洛弈眼若寒潭,不言不语。
裴清宁:“那你怎么会成为涅的父亲?”
洛弈道:“裴小姐管得太多了。”
“既然是涅的父亲,为什么还要囚禁他?”裴清宁大义凛然地质问。
洛冕打断她:“我们走吧。”
“不许走!”洛弈及时制止:“冕,你真忍心把我丢在这里吗?只留下一座空旷的城堡和一个破损的拘血阴?”
洛冕叹气:“洛弈,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得很好。”
“所以你就去跟这女人双宿双栖?”洛弈狠厉地盯住裴清宁。
面对那寒意逼人的眸光,裴清宁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洛冕假意没听见,很自然地拉住裴清宁的手,转身就踏出拘血阴。
洛弈纵身拦住他们:“冕,相信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洛冕忽视掉裴清宁震惊的表情,厌烦地撇嘴:“你这么死缠烂打的有什么意思?”
“只要你能留下,别说死缠烂打,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洛弈一字一句道。
洛冕瞪着他。
洛弈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还对我心存一点点依恋,请不要阻止我。”他步步逼近洛冕,歪下头,意欲碰上对方泛着寒气的唇。
裴清宁已经呆掉了。
洛冕心下一惊,抬起手就准备推开洛弈。谁知洛弈突然低语:“你若推开我,就看着这把刀染血吧。”
低下头,洛弈的胸前抵着一把光亮可鉴的弯刀。
洛冕眯起眼睛,紫色的光辉收敛:“不要拿这个威胁我,没用的。”
洛弈也只是赌一把,反正血族受这种刀伤不碍着生命。所以他坚定地搂过洛冕的头,手指□洛冕丰密柔滑的长发,闭上眼睛以一种绝然的姿态吻下去。
洛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缩,他开始犹疑,尽管他知道这点刀伤对洛弈来说不算什么。
打破僵局的是裴清宁。眼看着洛弈即将要占据洛冕的嘴唇,她压下心底的恶心,拔出圣光剑就向着洛弈的脊背攻去。
洛弈仿若未觉。即使是洛冕急匆匆地想要推开他,他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刀剑没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就像撕碎一片破布所发出的一样,残忍之极。
洛弈身子猛地一震,也顺着刀剑的力道终于把猩红的唇印在洛冕嘴角,他极力咽下喉咙里争先恐后涌出来的血液,却还是有漏网之鱼顺着嘴角滑下,衬得苍白的脸更加惨无血色,就像一幅凄绝的画。
洛冕感受着凉软的触觉,不禁试探地伸出舌头,尝到腥甜的味道。他心意难平,颤抖着鸦黑的睫毛阖上眼,忍着窒息的感觉吐出几个颤抖的字:“你快走。”
身体里的力量被急速抽走,洛弈瘫软下来,他强撑着力气把舌尖渡进洛冕口中,轻飘飘地刷动一两下,就退出了。
随着洛弈的抽离,仿佛也抽走了洛冕身体的一部分。洛冕扶住洛弈虚空的身体,对后面气势汹汹的裴清宁说:“我们走吧,不要再纠缠了。”话说得有气无力。
洛冕扶着洛弈站稳,匆匆施了一个止血术,就迫不及待地松了手,好像丢掉什么烫手山芋。
洛弈拉住他的衣角,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身上笼罩着穷途末路的悲伤。
洛冕的心如同坠入深不可测的寒渊,久久没有挣脱那只孤零零的手。
裴清宁:“涅……”
洛弈希冀地抬起头,眼若星河,熠熠生光。
拘血阴里一片死寂。
而这时,他们均感受到了外来者的闯入。洛弈蹙眉:“厄修。”
厄修及时赶到,满眼都是受了重伤的洛弈。他目眦欲裂,二话不说,一个毁灭咒就丢了过来,飞速地拦住洛弈飞离能量中心。
洛冕与裴清宁反应过来,齐齐抵挡威势。尽管承受了下来,仍然是满身满脸的灰尘,衣服也多处刮破。
厄修眼冒红光,一招不成,眼看着就要发出第二招,却被洛弈堪堪止住。
“放他们走吧。”洛弈的语气充满了疲惫,似乎连说话都要耗尽所以的气力。
厄修心中有疑问,但聪明地没有问出口,他眼下担心着洛弈身上的伤,本不愿与他们耽误时间,因此也没给洛冕和裴清宁一个眼神,径自抱着洛弈往城堡处飞。眨眼间,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洛冕拼命压抑心底汹涌的冲动,脚步一动不动,就着这样的姿势站了很久。
往者不可追,洛冕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切好像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寂寥而引人叹息。
洛冕跟着裴清宁离开拘血阴。他们打算找一处隐秘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是的,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拘血阴的一切本该埋在厚厚的沉积岩里,没有谁有那个资格帮他打开它,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可是,为什么洛弈最后走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哪怕一眼也是好的……那样,他就会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让他失望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整天活在惶惶不安中,焦灼地像是在寻找什么。
而这种焦灼在三天后爆炸开来,彻底击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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