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克制自己在霍楚钰面前淡然以对，却狠不下心肠掐掉那点仅存的念想。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矛盾痛苦了。
刺耳的汽笛声倏地拉回纷乱的思绪。李衡之抿抿嘴，小叔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万一楚钰被他们抓到，那最后下场……霍楚钰沾满鲜血苍白的面容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李衡之心头蓦地一痛。他不敢再往下想,立刻跑回房间拿起车钥匙,噌噌下楼。
对于霍楚钰，自己早已入戏太深,执念太深。若有人对他不利,他根本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
电闪雷鸣的雨夜，霍家四合院安静地沉睡在灵境胡同里。
东面厢房，一灯如豆。
窗前凉榻上，霍楚钰将自己蜷缩在薄毯之下，眉头拧地死死。他今晚睡得早，却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诡异的梦境一个个跟着一个接踵而至。
他先是梦到自己回到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出行任务伪装成失足的吸毒者，在金三角那片热带雨林里整整潜伏了三个月，从而窃取到政府某高官与最大毒枭的交易情报。
接着场景一换，他难得放假归来，推开门却看到当时正和他好的大学学长，在他们那张king siz大床上，浪、荡地跨坐在别的男人身上娇喘呻～吟......
画面如同翻书似的，一张张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快速从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迅速坠落的飞机里，灼热的气浪向他迎面咆哮扑来……
霍楚钰猛地睁开眼，怔怔望着屋里陈设投在墙角上的剪影，良久，才长长吐口气。
走廊外雨声淅沥，屋子里却异常潮闷，让人喘不过气。
他坐起身，擦擦头上冷汗，正准备下床倒茶。突然，安静空荡院落里，垂花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传入他耳中。
许是刚做完噩梦，霍楚钰直觉变得异常敏锐。竟察觉到外面除了几声狗吠，还多出数道陌生的脚步和呼吸声。
他放下茶盏，拿起桌上的配枪，蹑步走到门边。刚拉开房门一角，便看到人影聚集的院子里，数颗子弹哒哒地朝他房间里射来。
霍楚钰闪身，飞快避之一旁，同时举起手枪，神色戒备。外头枪声四起，又是一阵扫射，惊起别屋下人惨叫连连。
霍楚钰咬牙，抬脚踹开房门，快速扣压扳机射向雨幕里那群不速之客。
趁着夜深人静，率众来偷袭，真是卑鄙啊。
***
黑暗的房间里，霍廷东徒手解决掉几个闯进来的士兵后，从腰间掏出配枪，回头冲谢况道，“去救齐管家。”
谢况点头，飞奔至窗台身子一跃，利落跳出窗外，快步往齐管家房间方向跑去。
等他找到齐管家时，齐管家已经瘫在地上，身上还压着元逸挨了数枪，早已凉透的身体。
见谢况挪开少年身体，齐管家的泪倏然掉了下来，“是这孩子救了我啊……”
谢况连忙抬手示意他小声，“我们被人包围了，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
前面接连有人中枪倒下，整个庭院里，弥漫着重重的血腥味，任由雨水下的再大也冲不去。
李烨站在孙传芳旁边，听到他对随行副官说，“活捉霍廷东，至于其他人，一律射杀。”
李烨开口，意有所指道，“孙上校，霍家如今在上海滩势力不可小觑。我们不好做得太过。”
霍楚钰今夜要是命丧于此，他日霍晨光肯定会追究，和他们死磕到底。
闻言，孙传芳神色不明看他一眼，沉吟几秒后，又对那副官道，“将霍楚钰也一并抓起来。”
——
房间大门敞开，霍楚钰躲在门后，换了副新弹夹。刚刚击退的人影又重新蜂拥而上，且越来越近。
霍楚钰屏住呼吸，顾不得被开枪后劲震得发麻的右手，持枪伺机而动。
这拨人很是谨慎，见屋子里没有半点动静。就举枪往里面扫射。子弹穿透雕花大门，擦着火花发出砰砰响。
霍楚钰低头间，有颗子弹险险从他脸颊擦过，带着火辣辣的疼。
他低咒一声，也知道外面那么多人，自己要是再这么躲下去，只会坐以待毙，被人射成筛子。
看来必须先离开房间才行。他左右看看，矮着身子从角落里拿起一尊白釉瓷瓶，颠颠重量后，用力往外丢去。
瓷瓶还没落地就被射成碎片，霍楚钰趁此机会，身子一动翻下窗户，飞快往右手走廊跑，他记得霍廷东房间后有扇不起眼的小门，正是通往外面。
——
然而就在他离霍廷东房间几步之遥时，一连发飞来的子弹生生阻止他再踏出一步。
霍楚钰转身，躲到两人合抱粗的玄色木柱后面，再次扣动扳机回击。
雨声渐渐变小，这一探头，他算是彻底看清垂花门外的攻击者了。
男人一身笔挺军装，帽檐遮住大半面容，那分外熟悉的魁梧挺拔身影不是李烨还能是谁。他旁边站着一个富态中年男子，同样一身军装威严十足。
霍楚钰想起霍廷东晚上说的话，想必那人就是孙传芳。
没想到这样都能让霍楚钰跑出来，孙传芳眉头微挑，可惜也只能逃到这里了。他扬手，十几部卡宾枪齐齐指向霍楚钰，只待他一声令下。
对上那些黑压压的枪口，霍楚钰心头顿生寒意，还不知霍廷东和谢况他们有没有逃出去，难道他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
不，他不甘心，他还没享受完现在的生活，还没办了霍廷东，又怎么甘心死。
一股浓浓的不甘从心底蓦地油然而生，然后彻底压倒他原本对死亡的恐惧。
霍楚钰冷冷掀开眸，持枪指向孙传芳方向，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更何况，最后谁死还不一定。
炙热的子弹从枪口迸发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射向他瞄准的目标。
眼见那枚子弹穿过空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孙传芳敛起笑意，竟随手扯过一个原本保卫在他身边的小兵，挡在身前。
随着一声闷哼，温热的腥甜味扑鼻而来，李烨眼睁睁望着自己手下，顺着他的裤脚软塌塌倒下。右手不自觉握紧，复又松开。
“保护孙上校。”李烨掏出佩枪，沉声下令，“其他人随我进去。”
“霍二少，我们无意为难，只想请你随我们回去走一趟。”
李烨说的冠冕堂皇，霍楚钰却摸摸发疼的脸颊，讥讽笑笑，和他们回去还有命回来么？
他举枪，再次扣压扳机时，却发现枪里没了子弹。霍楚钰骂声了操，看来这次老天爷也不帮他了。
就在李烨率人走上台阶，一只温热的大掌从霍楚钰身后悄无声息捂住他的嘴，将他拽至门后。
霍廷东刻意压低的声音跟着在耳边响起，“媳妇儿，他们要抓的人是我。等我出去后，你就带着齐管家离开北平，途中辗转再回上海。记住没有。”
他话音刚落，霍楚钰手里多了件金属沉物。
霍楚钰低头，望着男人随身的配枪，眼眶一热。他抬眸，目光坚定看向霍廷东，
“我可以留下。”和你并肩作战。
“别废话。乖乖等我回去办了你。”霍廷东紧紧捏住他的肩，一把将霍楚钰抱入怀里，狠狠亲了下后，随即猛地推开。
“带他走。”他对屋里的谢况丢下这句话，大步踏出房门。
看到霍廷东出来，两手空空。李烨浓眉一挑，示意部下往后退几步，这才对霍廷东道，
“霍大少若早些配合我们，贵府就不会生这么多事端了。”
霍廷东扬唇，冷嗤一声，目透讥讽。
见状，李烨脸色一沉，“把人带下去。”
就在李烨他们转身之际，屋里，霍楚钰望了眼面色发白的齐管家，紧紧捏住手里的佩枪，“我们走。”
会没事的，这厮本领一向很大，一定会没事的。
***
李衡之开车刚钻进胡同里，就眼尖地瞥到霍家大门口被层层士兵包围，里面灯火通明。
他暗道不好，忙将车停在不远处。然后悄悄下车，沿着墙角慢慢靠近。还没走出十米远，就听到孙传芳的笑声就从院墙内隐隐飘出。
“李将军，既然霍家大少主动站出来了。还有一个二少爷，你说追还是不追？”
隔了几秒，李衡之只听李烨的的声音淡淡响起，“漏网之鱼当然追回来。”
“唐副官，你现在组织一队人马去追霍二少。记着，如果二少反抗，就地射杀。”
李衡之心一颤，默默收回脚步，回到车里将车子倒出胡同。楚钰应该还没跑远，他必须赶在唐宋他们之前找到他。
狭窄幽僻的巷子里，三道凌乱的身影踩着水洼，快步往出口方向走去。齐管家岁数大了，跑了一会儿体力跟不上，谢况便扶着他走。
霍楚钰持枪走在最前，不时探望身后。积水打湿了裤脚，怕自投罗网，他们刻意避开大街，专挑这些小路逃亡。
三人刚拐出巷子，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他们眼前。谢况松开齐管家，抬手就要开枪。这时，却见那人摇下车窗，催促道，“楚钰，快上车。”
见来人是李衡之，霍楚钰眉眼松动，上前拉开后车门，将齐管家扶进去后，和谢况前后上车。
李衡之猛踩油门，车子急急滑了出去。
霍楚钰上车后，并未放松警惕，目光一直落在倒车镜里，观察后面的动静。
李衡之别脸，见他眉头微皱，不由低声道，“楚钰，对不住啊，我……”
他想帮李烨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霍楚钰抬眸，将他脸上的汕然尴尬之色纳入眼中，轻声回道，“我知道这件事同你没关系。”
今晚闯进他们家，展开血腥屠戮的是孙传芳和李烨，与李衡之没关系。
闻言，李衡之心里更是不好受。无言以对，车厢里，气氛很是沉重。
半晌，齐管家顺过来气，望着车外夜景道，＂二少爷，我们现在从哪条路走离开北平。＂
霍楚钰沉默不语，既然霍廷东要他们在途中辗转几次，那肯定不能去火车站。要走水路么？
隔了几秒，他抬眸，对旁边的李衡之说，＂去天津码头。＂
他想了想，又改口，＂衡之，将我们送出北平就好。＂
不然李烨的人马追上来，看到了李衡之，肯定会迁怒于他。
李衡之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摇头，语气坚定，＂现在路上没车，难道你们要步行至天津，我送你们去。＂
他将方向盘一转，车子猛地往东大街奔去。
夜风呼啸，骤雨将歇。
几人刚出北平，就被几辆车跟在后面。车里，开车的小兵对后座的年轻男人道，＂唐副官，是少爷的车。看样子他们要去天津。＂
唐宋低头，反复琢磨李烨的话，如果霍楚钰反抗，就地射杀。
不用将人带回去么。
＂继续跟着。＂他低声开口。
***
霍楚钰握枪，全神贯注盯着倒车镜里那几辆跟在后面的轿车。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一路上他们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上前攻击的意思。
李衡之也看出这一点，对李烨的举动顿时了然于心。
车子经过六个小时抵达天津码头时，天已蒙蒙亮。这里昨晚没有下雨，空气略显干燥。
霍楚钰刚要下车去买车票时，就被李衡之拉住，＂等等，我去买。＂
没上船之前，他们还是尽量谨慎一点好。
早上乘客很多，买票窗口挤满人。李衡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片刻功夫就买到票。他折回来将船票递给霍楚钰，不放心道，
＂回上海后先出去躲一阵，别急着回家。”
说到此，他歉然笑笑，神色愧疚，
＂楚钰，对不住，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霍楚钰接过那三张崭新的船票，抬头望李衡之，＂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谢谢你。＂
闻言，李衡之伸手揉揉他的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大哥的消息，我会暗中打听。好好保护自己。＂
说完，他迅速撤回手，＂船快开了，上去吧。＂
远处，唐宋领着一拨人静静望着码头那边，船夫放下闸板，乘客一股脑的蜂拥而上。
霍楚钰他们三人正挤在人群堆里。
＂唐副官，他们快上船了。我们现在要不要过去追。＂
唐宋将视线转移到人群之外的李衡之身上，犹豫几秒，方才开口，＂不用，我们回去。今天看到少爷的事统统给我忘了。＂
＂否则，＂他转身望着身后众人，目光森冷，＂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们从此开不了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