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听到“绿林山”,尤其听到“张卬”,不觉瞪大了眼,嘴里的饭也顾不得嚼了。
邓晨继续说:“正在母女俩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哎,这时候忽然有个白衣青年从半空里跳下来,肩上挎个包袱,脸上还蒙块布,喝令那帮家伙住手……”。俩小闺女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说:“爹,那是个啥人呀?从半空里跳下来?”邓晨说:“小孩子懂啥?从半空里跳下来就是冷不丁出现的意思,快吃你们的饭!”俩小闺女说:“俺都吃饱了。你快点说,后来咋了?”邓晨说:“可是绿林山的人多厉害呀,那个张卬就喝令小卒子拿着刀枪要杀掉那个年轻人。可是那个年轻人武功十分了得,不但把那些小卒打倒在地,连那个张卬最后也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就这样救了丽华母女。”刘元说:“哟,这年轻人这么厉害,一个人打了一大帮?”邓晨说:“可不,那年轻人一定是个练过武的好汉,不然拳脚功夫能那么好?后来丽华姑娘问那个年轻人姓啥叫啥哪的人,那年轻人根本不说,光说是蔡阳人就挎上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真个是英雄救美不留名。”刘元说:“可也是,谁救了人还留下姓名地址呢,那不是等着要人家报答吗?搁你你会吗?”邓晨说:“当然不会,我要救了人我也不好意思说我姓啥叫啥哪的人。”俩小闺女说:“爹,那些山贼呢?都咋样了?”邓晨说:“被那个年轻人放走了。后来又来了几千绿林军,他们都去打新野城了。”又对刘元说:“两个多月前新野城不是被攻抢了一次吗,就是这些人干的。”刘元说:“噢,这事我知道,听说抢得还不轻。”邓晨说:“是啊,把新野城都快抢空了。”刘元说:“这么说丽华就喜欢上了那个年轻人,还和他哥哥去蔡阳找了?”邓晨说:“可不。没想到丽华姑娘这么痴心,竟漫无目的地去蔡阳找。蔡阳那么大地方,往哪儿找去啊?”刘元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要人家有缘分啊,不定哪一天一下就碰上了。”邓晨说:“这倒是,我也是这么跟阴识说的。后来人家找人心切,就赶上车匆匆走了。”刘元说:“没想到,阴家姑娘竟是这样的痴心。”邓晨说:“要不说呢。这姑娘不但长得好,还这么有情义,这要配咱三弟多好。可惜,人家有了自己的意中人,跟咱弟没缘分呀。”
一直瞪着大眼在听的刘秀这会早嘴唇发颤,满脸涨红,圆阔明亮的大眉头上更是布满了汗珠。刘元邓晨也发现了,就说:“三弟,你咋了?怎么满头大汗呀?你哪儿不舒服了?”刘秀拿眼看看姐姐姐夫,说:“姐姐姐夫,这、这,啊,没什么,我、我,我有点热。”说罢把碗里的饭几口扒拉干净,放下碗说:“姐,姐夫,你们慢慢吃,我先到屋里歇一会。”说罢放下碗起身就往西厢房走去。
邓晨刘元都不免感到惊诧,说:“咱三弟这是咋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功夫就这样了?”于是也都放下碗起身,跟着向西厢房走来。
进了西厢房,只见刘秀已经趟到凉床上。二人说:“三弟,你咋了?真的哪儿不舒服了?”刘秀见姐姐姐夫进来,就又坐起,说:“姐,姐夫,我没事,可能天有点热。”刘元拿手摸摸刘秀的额头:“不烧哇,这是咋啦?”邓晨说:“三弟,是觉得热呀还是哪儿不舒服?”刘秀说:“姐夫,姐,我没事,可能就是热,你们不用担心。”刘元说:“那好,兄弟你就躺下歇会,如果觉得哪儿不舒服一定跟姐说,啊。”刘秀说:“姐,好。你们快去吃完饭也歇会吧,姐夫在地里都忙累一晌了。”刘元说:“好,那你就躺下歇着吧。记得等会再睡,刚吃罢饭别窝心里去了。”邓晨说:“还就得等会再睡,防止窝心。我小时候有一次吃鱼,刚吃罢就躺床上睡了,结果就窝心了,到现在闻见鱼腥就翻胃。”刘元又拿眼白一下邓晨说:“跟着你俺娘仨少吃多少鱼?河沟里的鱼,都让别人捞去吃了。”又转向刘秀说:“三弟,一定得等会睡,啊。”刘秀说:“好,姐,姐夫,我看会书,一会再睡。”刘元邓晨又看了看三弟,才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走到了院里,刘元说:“俺兄弟这是咋了,反正看着有点不对劲。”邓晨说:“可能就是天热。”刘元说:“天热也不至于那样涨红着脸满头淌汗的呀?是不是你说那个阴丽华跟俺兄弟‘没缘分’俺兄弟听了心里难受啊?俺兄弟都这么大了还没媳妇,听了这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邓晨说:“是这话吗?难道是我说话不讲究把三弟给伤着了?可咱三弟不是这样的小心眼呀。再说,人家张县丞那么好的姑娘他还不要呢。”刘元说:“这倒也是。咳,不管咋说,你还是多操点心,给俺兄弟再寻觅着点,一有了眉目,就赶紧定亲。俺兄弟如果一年半载的回不了舂陵,就在咱这儿办喜事,不能让俺兄弟老这么打光棍。”邓晨说:“这个我知道,操着心呢,要不然我也不会想到人家阴丽华。”两个说着,已经走到了树下饭桌前,两个小闺女早扔下饭碗跑东厢房玩去了。夫妇俩坐下又端起碗,刘元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哎,你说两个月前一个白衣青年救了那阴丽华,是不是俺三弟呀?俺三弟那个时候正好从长安回来路过咱这儿,也是穿一身白衣,还挎个包袱。俺三弟这孩子天生不爱说话,有啥事都闷在心里,就算救了人他也不一定往外说,你说那个救人的年轻人是不是俺三弟?”邓晨说:“肯定不是。那一天来咱家的不是还有阿猛和朱仲先吗?真要碰见了绿林山贼,光阿猛一个就能打他几百上千的人,还能轮上叔?至于穿白衣挎包袱的,那路上多了去了,又不是你兄弟一个。再说,你兄弟从小啥时候练过武?能有那么高的武功?还有,后来我也问过叔了,问他从长安回来时救人了没有,他也说没有,这肯定不是咱三弟。”刘元说:“嗯,俺三弟从没练过武,他肯定打不过人家一大帮,从这一点说救人的应该不是他。不过俺三弟这回一锄把严尤打下了马,不是也挺厉害?”邓晨说:“那不一样。人家严尤是没防备,冷不丁被三弟打下了马;人家要是有防备,一般几百个人也打不过人家严尤,更别说咱三弟一个人了。”刘元说:“嗯,这倒也是。”
就在夫妇俩在树下端着碗议论的时候,屋里的刘秀早像在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躺在床上眼望着房顶,说不清是个啥滋味——真没想到,这个阴丽华就是我救的那个姑娘,而且人家不但没忘记我,还跑蔡阳找我去了,或者还不止一次!如此说来,我当初的判断是对的,人家姑娘对我还就是一腔深情,或者说,我们俩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天生含蓄但历来很有主见的刘秀今天可真是犯了难。其实刚才姐夫在说到那个“英雄救美不留名”的故事时,刘秀在一阵万分的惊讶激动之后,几次三番地脱口想说:“姐,姐夫,救阴丽华的就是三弟我!”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亡命在外的死刑逃犯!如果刚才一时没把握住把话说明了,姐姐姐夫在一阵惊喜之后,姐夫肯定扔下饭碗就去坡北告诉阴家:你们要找的那个“女婿”就是俺的三小舅,现在就住在我家!没准,今天我和就可以阴丽华见面!可是,我身负重罪逃匿在外的事姐夫给人家说不说?如果不给人家说,那就是瞒着人家,可这事瞒得住吗?总有一天人家会知道的——一个小舅子,为什么天天住在姐夫家,而且连门也不敢出?这不明摆着不正常吗?但是如果姐夫实话实说,人家会是什么反应?虽然丽华姑娘可能对自己一往情深,不嫌弃自己,可她的父母家人会怎么想?人家肯定会不无遗憾地想:好不容易把这个“女婿”找到了,却是一个犯下死罪的逃亡犯,该是多么的败兴!阴识虽与姐夫是好朋友,人家会不会从内心里埋怨姐夫:你们明知道你们的小舅子是个逃亡犯,还把这事给俺提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明事理?俺要不认这个“女婿”吧,显得俺忘恩负义;俺要“认”下吧,可他毕竟是个逃亡犯,闹不好还要惹上官司,让我们怎么选择?这不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姐夫在中间落下不是?他与阴识多年的好朋友不也出现阴影?所以刘秀在吃饭时一边“听故事”一边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说还是不说,心里边一直嘣嘣地在敲小鼓。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没有把话说出来。可是毕竟情绪激动,生生憋出了一头的汗,只好借口天热回到屋里去。
可是尽管躺下,刘秀依然心绪难平。不管怎么说,我和丽华互相间还是万分的爱慕,丽华姑娘没准这会就在思念着我呢。可是,中间也就隔着一道坡,我们竟然不能相见,这难道又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命运,你怎么这么捉弄人?
不过,我和丽华是不是真的就“命中注定”?假如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那为什么在蔡阳城我们竟然擦肩而过?那应该正好碰见才对呀!如此说来,我和丽华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还有一次巧见面,我们会激动地拥抱一起;要不就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缘分”根本不存在!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天命!我刘秀以前不信天命,在宛城蔡府听到的那句谶语“刘秀为天子”,我一直以为那是虚妄之说,无稽之谈;可是这回,我要通过能不能和丽华再有一个“巧相见”并且最终成为眷属,来检验我刘秀是不是真的就“有天命”!
想到这儿,刘秀长舒了一口气,暗暗说:丽华,假如我们真的“命中注定”,就让我们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