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一娘不是个容易落泪的，尽管她总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却从不前因为自己的事情落泪。这可会儿，她的脸上全是泪，看到李念进来，似乎被吓了一跳，慌乱的随便抓起个手帕往脸上乱擦一气。李念原本心情也不好，看她这样子，忍不住也想哭：“阿杜姐，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别憋心里，跟说说啊。”
杜十一娘慢慢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只是一时想不开，哭一哭，哭够了，也就没事儿了。”
李念道：“也是，想哭，可觉得，哭完了，还是会难过。阿杜姐，遇到难过的事儿，哭完了，就真的不难过了么？”
杜十一娘叹气道：“哪里有真的哭过了就能忘记的事儿呢？只是哭一场，跟自己说，已经为这个事情难过一次了，就不要再去哭了，哭一场就够了！”杜十一娘说着，拿起了桌上摆着的一封信，轻轻说：“阿娘又来信了，说她很想，想让回去。”
李念愣了一下：“阿杜姐，要跟阿兄说这事儿么？”
杜十一娘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是不会回去的。”
李念问：“阿杜姐，怪的阿娘？”
杜十一娘依然摇头：“不怪她，只是，觉得不必回去。”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李念跟前的椅子边坐下，轻声说：“她说她嫁的那家，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她现又有儿子，也能当家做主了，所以想让回去，好好照顾。”
杜十一娘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话都十分的清晰：“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肯要，觉得是负担。如今，她有闲暇做个好母亲了，就想要让回去，照顾。可是现，已经不需要照顾了。”
“她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
杜十一娘说话的时候，早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会儿只是静静地说着，语气都没有半分起伏，可李念却感同身受，不禁跟着流下泪来：“是啊，不过是，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罢了！”
杜十一娘扭过头，看她一脸哀戚，问道：“家找到了？”
李念点头：“昨日出门，见到了大哥。他刚才过来了，想要接回家——以一个被收养的侄女的身份，回到那个家。”
杜十一娘摇摇头：“这个不重要，是谁，大家都明白，这样，无非是爹娘一个台阶下……，想回去么？”
李念道：“不知道。当初听到那几个拐子谈天，说那家过路的何家好大的气派，不过病死个小娘子，这么仓促的情况下还办了这么大的葬礼，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怕晚几天，不，哪怕就再晚一天也好，他们好歹派找找，偷偷找找就行，等找不到了，再说死了，那就真的没什么怨言了！可才丢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给办丧事……阿杜姐，好难过，好难过。”
“可还是挺想他们的，阿爹平日里常夸过懂事，阿娘也没有亏待过，姐姐妹妹们虽然不怎么亲，可也还过得去……尤其大哥，他什么事情都惦记着，那时候家里给们请了个先生，他总夸学得快。其实不是学得快，是大哥早就教过了。他对，真的很好。”
血缘的牵绊总是无法割舍的，与杜十一娘而言，她放弃的只有一个先放弃了她，而且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的母亲。而对于李念来说，何家，有她童年所有的记忆，她所有的血亲，包括她自己，全都属于那个家。可是同样是那个家，把她伤的千疮百孔。
“阿念，，究竟想不想回去？”
“不想。”李念轻轻地说：“是他们先不要的，，不想回去。”
杜十一娘叹道：“阿念，跟，不一样，阿娘，已经改嫁了，不回去，谁都不能说什么。可一般眼里，这状况，若不回去，原不是的错，也变成的错了……”
李念咬唇道：“难道们就非得别眼里活着么？这么些年了，们于而言，都如亲姐姐一般，怎么能丢了们走了！”
杜十一娘轻声道：“是啊，们这些，若只为了别眼里活着，那早就该拿根绳子吊死的，明白就好。阿念，对于们而言，不管回去不回去，都是们的妹妹，们一起这些年，难道会因为不们身边就不挂念了？哥哥，应该也不会因为不回去就不疼了。阿念，不要想得太多，只要选想要待的地方，过得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阿杜姐……”李念扑到杜十一娘怀里，嚎啕大哭。从来到开封，她就一直处于一种忧虑的状态，快一年了，她藏着心事，如今何栗的出现，虽然让她无所适从，可也如同一把终于落下的刀——虽割得皮开肉绽，却也再不用提心吊胆。
李想很意外，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费劲口舌才能说服李念再去见何栗，他看得出李念对何栗很有感情，但也知道她脾气最犟。这会儿李念乖巧的点头，说也想再见见哥哥，一方面为她找到亲高兴，一方面也忍不住失落：结果，这个妹妹，自己还是留不住么？
何栗很开心，他看得出妹妹的态度松动了。本来么，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怜怜本就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上次闹脾气走，也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这会儿想开了，他这个最懂事的妹妹，又怎么会记恨双亲呢？
“六娘都这么高了！”何栗胸前比划着：“那会儿最喜欢抱着她荡秋千，她胆子大的很，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六娘原本就调皮。”李念脑海中寻找着最小的妹妹的痕迹：“有一次快到秋天了，阿娘让把大毛衣服都拿出来晾凉，女使们拿了梯子爬到柜子顶翻东西，之后的小半天大家伙儿都找不到六娘的影儿，乳母跟女使都要急疯了，结果快到哺食的时候听见她柜子顶上哭，她趁不注意顺着梯子爬上去，就柜子顶睡着了，睡醒了，饿了，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
何栗忍笑道：“这是去开封以后的事儿吧？不然不会不知道。这么有趣的事儿，竟没告诉。”
李念轻声说：“谁会告诉呢，因为这个，六娘的乳母跟贴身女使都被赶走了，她哭了好多天。”如果这世上有一本嫡母守则，那李念的嫡母，一定是完全照着守则来的标准嫡母，大度，公正，赏罚分明。可是，嫡母，终究跟生母，不一样，为了表示对庶女的关心，她赶走了们眼中不够尽责的乳母与女使。却并不意，这两个，对于一个两岁的没有妈妈的孩子来说，是她几乎全部的温暖来源。
李念轻轻摇头，努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阿娘已经很好了，对于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已经是够尽责了。她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自己有一天嫁，丈夫有了异腹子，她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不不，自己压根儿就不能忍受像阿爹那样的的丈夫吧！
这些天，何栗下班便往李念这里跑，他并没有催着李念做决定，他相信李念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做出选择，需要个过程，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经历过那些事儿，她心里完全没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与其逼着她立刻回家，还不如慢慢来。血浓于水，三四年的相处，怎么代替的了骨肉亲情，几个谈不拢兴趣的朋友，怎么比得上志趣相投的兄弟姐妹！
李想越发患得患失，他早把李念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他是真舍不得李念离开。可看着李念这些天每天翘首期待何栗到来的样子，他也明白，血脉亲情，割不断的，这些东西，他给不了。
“阿念，若真的想回家，真的想跟阿爹阿娘跟哥哥一起生活的话，不用顾及的……”虽然心里不好受，可面对李念，李想只能强压了心中的不舍，毕竟，血脉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断的：“阿念长大了，过几年也要嫁了。大哥说的也对，回了他那里，可能更好找家。阿念，希望过的快快活活的，每天能读喜欢读的书，交一大群谈得来的好朋友，以后找个，跟情投意合的好郎君……阿念，阿兄希望过的快活。”
李念很难受，她舍不得李想，舍不得大家，可看着大哥何栗那期待的眼神，她又实不知道如何拒绝。
“阿念，回家吧！过阵子正好就是中秋了，正好可以跟一家团圆。”何栗微笑着递给李念一本书：“这科新进士的词选，想一定喜欢。”
李念接过书，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却听见何栗又说了一句话：“过节热闹一下，也就可以收收心，把丢下的功课都捡起来了。言容德工这些东西，马虎不得，丢下这么些年，补起来怕是很辛苦。”
李念呆呆的抬起头，看到何栗的脸上和煦的微笑：“替看了一个好家，阿爹阿娘也都觉得很不错。是前科的进士，才刚刚三十岁，如今是从七品的著作郎，年初才死了妻子，他相信的妹妹一定是很好的，所以还没见过就已经答应了。怜怜，好好的补课，别给家里丢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