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突然叫了一声,脸煞白地看向边上喷嚏不止的白冶,哭丧着脸说:“我,我把帐篷忘了。”
白冶哀嚎一声看了看都挤满的其他帐篷,顿时也萎靡不振。高声问道:“哥们几个还有多余的帐篷吗?我们的丢了急需江湖救急呀!”
那络腮胡的兄弟又凑了过来,他们不解地看着破眼镜破衣服的白冶道:“你这是上山来要饭的不成?怎么什么都不准备好就冒冒失失地跑路了。”
做错事的丁一紧张不安地把一层毯子裹在一直发抖的白冶身上,推推马雷要哭不哭地说:“我哥发烧了。”
马雷犹豫了一下道:“你知道是在哪儿落下的吗?我脚程快赶路应该能找回来。”
丁一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又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望着头顶落下来的小雨,“马雷你看都下雨了,你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我再想想办法。”
马雷也不逞强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道:“我早几年当伐木工的时候学过一些木艺,搭个不漏雨的小木屋还是很快的,但就是担心不保暖。你哥估计得塞进别人的帐篷才行了。”
丁一点头如捣蒜,“马雷你好厉害,就看你的了,下山也不可能的了。来吧,我跟你去砍树枝。”说完舞了舞手里的小刀。
马雷:“……”,“砍个屁的树啊,动真格的话明天都弄不好。那边,我路过的时候看见有一片野竹林。”说完从背后拿出一把斧头咧嘴笑,“两个小时可以弄完了,不用你帮忙,你少跟着我。”
丁一无语地看着他,半晌别扭地说:“你真是一个好人,昨天对不起。你不要介意啊。”
马雷哈哈笑出来,“得了得了,我开始是真不喜欢,你们长得太好了,我自惭形秽行不行啊。后来吗,嘿嘿。”他笑笑不再说下去,抬手想摸摸丁一的脸,见他不躲表情诧异了一下,咳嗽一声钻入林子消失。
丁一喟叹着往回凑到白冶身边,彼此依偎在用防水布架高的火堆边上,别提多落魄了。
何定江,何定泽两兄弟看他们孤苦伶仃样也犯了愁,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过来说道:“那边不理人的一堆都是退役的特种兵,只是不太好说话,你看他们每一个都带了那么多装备,还有咖啡机,他们可能有多余的,好像是被昨天上山的一个姓尚的男人雇佣的,那边那个剃光头的比较好说话,去问问吧,在山里面发烧可不是小事,你们太鲁莽了。”一听就是温和的哥哥何定江。
白冶蔫巴巴地看了他一眼,里面的感激言之不尽,他这一烧起来脸就白中带粉,映着火光格外漂亮,不远处的何定泽抽了抽嘴角喋喋道:“喂,你们不会是什么明星吧?长得这么好看一副小白脸的样我去。”
他话说得敞亮,白冶和丁一齐齐咳嗽一声,黑着脸骂回去,“你才小白脸你全家都小白脸!”
何定江一巴掌打了弟弟一下,闻言摸了摸脸,有些沾沾自喜,小声扭捏地问:“你们真是明星呐,那你们看我跟那个韩子临长得像吗?就是那个演艺圈的新贵啊,我妹子迷他迷得不得了,总说我跟他想来着。”
“是影子长得比较像吧,哈哈哈哈。”何定泽笑得掀了过去,被一脚踢开。
白冶和丁一望着何定江因恳切而发亮的粗犷眼睛,僵硬地点了点头又齐齐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是,那个个子稍矮一些的光头哥是吗?”
何定江挺高兴,络腮胡下鲜红色的嘴唇翘起,“嗯,是他。”白冶看得一愣,暗自想这样的男人也挺有魅力,刚柔兼备。
丁一看着远处扎堆烤火,人高马大的兵哥有些犯怵,缩在白冶的后面不敢过去,见白冶站起来走过去了,又一步一步挪到何定泽的屁股后面蹲着。
何定泽笑眯眯地扯了扯他的脸,取笑道:“小家伙,那是你哥哥吧,你今年刚高考完吧?几分啦?一看你就不想聪明的。长得可真像”
“你才小白脸你全家都像小白脸!”丁一不等他说完扭头咆哮了起来。
“兔兔啊,我可没说,我是说兔子,可爱的兔子,嘿嘿。”何定泽一点也不在意地摇头晃脑,中间抽出一根烟来就着火点,使坏地往他脸上吞云吐雾。
“咳咳咳咳咳咳。”丁一咳嗽着躲,屁股转到哪儿都能遇见何定泽妖风阵阵的香烟,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哥哥给糖吃。”说完当真摸出了一颗太妃糖。丁一不客气地抢过来扔进嘴里,尝了尝念叨,“味道好奇怪,榴莲?”
何定泽笑笑,把余下的烟扔进火堆里,自己也剥了一颗吃,“那个疯女人最喜欢吃这种糖。”一双眼睛黯然地看着远处那顶嘻嘻笑笑的深蓝色帐篷。
丁一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都合不拢。何定泽撸了撸他的头发,笑着威胁,“小孩子乱说话要烂舌头的。”
丁一黑着脸推开他的手,昂着脖子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二十二了,我高考六百七!哼!白痴!可怜!”见何定泽惊讶地看着自己,又得意地骂了一遍,小模小样美滋滋的。
骂完以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脑袋,“你怎么就喜欢上自己的嫂嫂了呢,傻逼啊。”
何定泽嬉皮笑脸地推开他不规矩的手,依是蹲在地上,他云淡风轻地说:“这么便宜,想听故事啊?蹲好,哥哥今天心情好,满足你了。你以后找媳妇啊,可得擦亮了眼睛。”
丁一不自在地嗯啊了几声,踢着他的鞋让他别废话。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的超生严打说起,当时我跟我哥被迫分在了两个家庭,两个地方,中间隔着七个省,他在那边的三线小城,我在这边的一线大乡。联系我们的是一个女孩,我现在的嫂子。”何定泽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丁一,接着说道,“谁也没有把我跟他联系在一起过,我们的命运似乎就此分离。对了,我的原名叫封宇,收养我的那家人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十岁,那一年,他们六十岁,我喊他们阿爹阿母。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在乡下一共呆了十七年,一天农活也没有干过。那一年,他们死在了s病毒来的前夕。那一年,有一个穿着洋裙的女孩踩着夕阳走进了我们的村子。第二天我去杨家牵牛的时候又看到了她。原来,她是来探亲的,养牛杨家的女人是她的姑姑。”
何定泽的声音又轻又缓,一点也不具有他粗犷面相的凶恶,丁一听得入神,“然后呢?”
“那个夏天我久久不能忘,是我目前人生里最惬意的时光,我们一起赶羊,一起下河,跑遍了所有能上的山,她大山顶上大喊过一个名字,只是那时候我没有好好记住。我们一次又一次叹息那么高的山为什么没有雪,只是冬天还没有到,她就离开了。”
“我没有考上大学,一个人在乡下务农,某一天突然收到了远城来的一封信。”忧郁地看了一眼眼睛红通通的丁一,“没错,她是我哥的青梅竹马,信也是我哥写的,她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们长得那么像,原来他就是我嫂子嘴里的何定江。”
丁一对于他一遍一遍称呼那个他爱的女人为嫂子有些敏感,刚要问什么,边上突然哽咽着来一句,“然后呢?”
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白冶眼泪汪汪地趴在自己的身后吸鼻子,丁一被吓一个好歹,狠狠抽了抽嘴角。
“我对那时候的何定江一点戒备都没有,只觉得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陋习,我们同样喜欢登山,我们同样喜欢大自然,我们喜欢我嫂子。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那一年的时间我们互相通信,盖着各式各样邮戳的信加起来可以铺满一整张床。我亲生爸妈重新想起了我的存在,前几个月才把我认回来。我一点也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那一年的封村可是病毒重灾区啊。后来我努力攒钱,把欠的债全部还完以后就来了我哥在的地方,我在电话厅里一个一个地打,打我嫂子,打我哥,他们都不接。直到第二天的四点钟,他们一起出现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那一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我当时站在马路上就哭了。”
白冶冷不丁嗡嗡大抽了一声,眼泪黄河决堤刷刷流,他哽咽着说:“太虐了。”
丁一见虚弱的白冶真哭上了,黑着脸一脚踢向憋笑憋得脸都绿了的何定泽,“混蛋,你就骗鬼去吧,按你说的,你今年二十七,我哥今年才二十六,你还在乡下呆了十七年!你才是刚参加完高考的吧!!幼稚!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口音,我可不知道南边哪个省的乡下离水秀江乡有七个省的距离!幼稚幼稚!”
白冶的一滴清泪还凝在眼角,他呆滞地扭头看了看怒气冲冲的丁一,小心翼翼地,“咩?”
丁一对着数字白痴抽了抽嘴角。
何定泽大笑起来,“小兔子一点也不好玩,还是大兔子长得喜人啦。”
“是笨得喜人吧!”丁一扭过头,理都不想理那个大痞子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啊,我们三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嫂子是我哥的童养媳啦,三个人实在是太熟了,开开玩笑吗。”
“你妈鬼的童养媳!!!”那边深蓝色的帐篷惊天动地一声吼立即飞出一只登上鞋,躲过去的何定泽假模假样地哀嚎,“哥,管管你的女人,太不像话了,啧啧。”
他们那边热闹,倒把原本钻进帐篷的人引了出来,大家无聊地说:“让女人进去休息,我们男人打打牌啊,我刚好带了几副。”
一阵一阵的白冶当即抹干眼泪,笑眯眯地说:“先说好,我可没钱,输了我任你们罚,赢了的话,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挤挤,给我哥两捐一个帐篷出来。怎么样。”
“口气这么大,看来牌技不错啊,行,听你的。这林子里闷得慌,我们找找乐子,嘿嘿。”靠树的几个男人蹬腿起身走了过来。
丁一惨不忍睹地背过了身。
聚集地的西侧斜坡上,神色疲惫的尚云修跟着一队人缓缓走下山路,听见吵闹声,抬起头看了过去。
火光中,人声鼎沸之下,那一个人撸着不合身过于宽大的冲锋衣的袖子一只脚踩在橙色的登山帽里,一只手正努力给自己套毛袜头盔,两只圆润的眼睛从黑漆漆的洞里看出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