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有个软软懦懦的声音响起来,听得平安心里一喜,想出去又不放心秀萍一人在车里,只得巴巴望着她。
“去吧去吧,我一人畅快得多。”秀萍嗔笑地看着平安,“等会你就随罗家小姐入府吧,贺寿的时候来找我便是。”
平安求之不得,嘱咐了秀萍的丫鬟照顾好少夫人,便带着翠红下车了。
“季平安!”刚下车便被人从身后猛一拍肩。
“罗纯妍!”平安转过身就看见罗纯妍一袭藤青细丝褶缎裙配月白细绒罩衣,丹凤细眼嵌在细玉鼻梁上,脸庞比走时略微圆润,就止不住笑意问她:“你几时回的京?怎不派人来通知我?”
“刚回来没几日,家里忙着呢,就没来贵府拜访,这次爹爹调回京城,以后有的是相聚的日子。”罗纯妍虽也是官家小姐,但生性耿直毫爽最是对平安的胃口,一年前随父亲去了平波赴任。
“调令下来啦?”平安略显吃惊,不过更多的是高兴。
“嗯。”罗纯妍神秘地压低声音,“调到了吏部。”
“那是高升了,代我恭喜罗伯伯啊。”平安满心欢喜。记得那时平安初嫁苏府,没有娘家挣腰的她被处处刁难,举步维艰,是罗纯妍三天两头跑来给她出头,以至被苏家人四处埋汰,落了个多管闲事不安本份的恶名,直到最后远嫁他乡才算了事。
“你还好吗?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现下可好利索了?”罗纯妍一双小丹凤眼滴溜溜在平安身上滚了一圈。
“嗯好了。”平安凑近罗纯妍耳边放低声音:“如今我练着九节鞭,身子越发比以前好了,你可有兴趣?”京城的小姐身子骨多弱,罗纯妍虽比一般小姐好动些,可也是副精贵身子,在前世她嫁去了汾阳,是个严寒之地,嫁过去一年由于生孩子得了褥子病,在一个冬季染了风寒后便再也没能医好,最终香消玉陨,那时的平安也正经历人生最苦楚的日子,在她过世没多久,平安也没能支撑过去。平安想着这次一定要拉着她一起强身健体,以后不管去了哪里,能活下来就是好事。
果然罗纯妍听得两眼发光:“九节鞭?听来挺有意思的……”
话没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哎哟,不过是去平波呆了一年就染些乡野丫头的习性,九节鞭?这是正经女子学的吗?”
平安朝罗纯妍身后望去,粉红齐胸瑞锦襦裙,十一二岁的年纪,白净如玉的脸上两粒葡萄美目正弯成月形,嘲笑地看着二人,又向身旁的女子假意问道:“安姐姐,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女子捂嘴一笑,白指纤纤,头上的彩石步摇跟着晃了晃:“我的好妹妹,你要揶揄罗妹妹,可别拖了季妹妹下水。”
“张苜萱,谁说九节鞭不是正经女子学的,那些能战场上杀敌的女子哪个不使得一两件兵器。”罗纯妍以前就和张苜萱是死对头,俩人一见面就准对个天翻地覆,可罗纯妍去平波这一年,张苜萱又老吵着没人跟她对嘴甚是无聊,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俩人就是典型的见面吵不见想的狗见羊。
“啧,拿着九节鞭上战场的我还没听过,那女子上战场就更是少见,怎么罗纯妍,一年不见,你心气高了,要捐躯从戎了?”
不等罗纯妍反驳,张苜萱已跑到平安身边讨好道:“季姐姐,我刚才可没说你。你要是使九节鞭就是英姿飒爽,她要是使就是没正经。”
平安笑了笑,又朝着一旁的安玉涵行了一礼,安玉涵也走了过来轻拉住平安的手,放低了声音:“前段日子听说你在城南庄子上遭到贼子袭击,可没有大碍吧?”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有劳安姐姐关心,已无大碍。”
“听说……听说是定北侯赶去庄子捉获了贼子……”安玉涵的脸有红霞飞过。
平安想说是,却见前人头松动有下人过来来请各家小姐准备入府,厅子的席位已准备好,让几家小姐报了府号就将她们迎进了府。
尚书府的院子错落有致,红砖绿瓦三进四进的院落环绕着偌大的碧湖依次排开。领路的丫鬟迈着细步在前面引领,各家千金跟在后面三三两两时不时低头耳语几句,平安与罗纯妍安玉涵张苜萱走在一起,绕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隔着偌大的湖畔便远远瞧见那头的院子前正聚集了不少老少爷们,其中不少还穿着朝服,碰了头相识的相互礼拜寒喧一翻,有的便相携进了院子。想来那边便是尚书府款待男宾的地方。
平安一行又延着湖畔过了白玉拱桥才来到女眷入席的厅堂。
这里原本是尚书府的花房,此时被布置出来作了宴客厅,院里各处摆放着奇花异草假石盆栽,花架上藤条四蔓,石山上清泉细流。夫人们早已入席在正厅,此时正和尚书夫人说着恭贺的话。而偏厅却是少夫人和一些有身份的姨娘们以及未出阁的小姐们入席的地方。
偏厅又用山水屏风隔成了三个小厅,每个小厅靠墙边布置了十来个茶座,座席上布放了些瓜果茶饼。中间是正席,平安这边摆放了六张五人圆桌,桌上已上了些凉菜。
平安等人去得有些晚,原本不多的靠墙茶座均已坐满了人,只等由丫鬟端了绣杌奉了茶水在一旁候着。
只见此时人群出现了些小骚动,原本坐着喝茶细语的姐儿们全都噤了声,偏头视线朝门边转移去。就见门外进来两个女子,年龄略小的不过十一二岁,细长的双眼犀利狡黠,五官清丽可人,穿着一身粉蓝襦裙。她旁边那略长她一二岁的女子身着月白绢纱长裙,却是个天生的美人胚,欺霜赛雪的肌肤,不点自红的樱唇,秋波流转的美目,不自觉就将身旁的人衬得暗淡无光。
“是苏家的两位小姐。”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苏家的人都长这么好看吗?”
“什么呀,那年纪大的不过是从小寄养在苏家的表小姐,你当她也姓苏。”语气中已有了酸气。
“啊,原来她就是那个跟侯爷定过亲的表小姐啊。”
“什么定过亲啊,不过是她那姨母一厢情愿,人家侯爷才不认呢。”
“她姨母?不就是苏太夫人?难道侯爷还会不尊从苏太夫人的安排?”
“侯爷虽然是老侯爷的嫡长子,可却不是这位苏太夫人亲生的,是已过世的嫡夫人所出。这位苏太夫人不过也是由姨娘抬了正房而已。”
“难怪巴巴的要将自己的侄女说给侯爷为妻,怕以后正经侯爷夫人入了府自己就没什么立足之地了吧。”
“可不是……”
旁边有人笑着接开了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说那苏家表小姐可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又生得天仙下凡似的,性子也温婉可人,招得侯爷心生倾慕也是有的。”
众人这边议论纷纷,平安在最后头却默默拽紧了拳头,一双眼死死盯着那如仙如画的美丽女子,她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是痛恨?是恐惧?是愤怒?是害怕?她跟她的交集很少,六年里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可自己那一世的悲剧却全是围绕她展开。就是这个叫周云香的女子,这个让苏伯冲神魂颠倒的女子,这个在苏家上下眼里温柔娴淑德才皆备的女子,从头到晚她都没做过什么伤害平安的事,她只是委屈,委屈得所有人都为她鸣不平。连苏伯冲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关云儿的事,他让平安要恨就恨他,他所做的一切云儿都不知道,他要平安死了变鬼也别缠着云儿,哪怕一丝怨念也不肯让他的云儿背负。
平安怎能不恨她,一个将自己死死踩在脚下六年的女子,她怎可能不恨?午夜梦回时她都恨得牙痒痒,为什么要让周云香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若没有她,即使再不爱,苏伯冲也不会这样对自己。自己在那一世所受的苦即使不是周云香给予的,也全是因她而起。
“……季姐姐,好不好嘛?季姐姐?”
平安回过神来,见张苜萱拉着她不停摇晃,“啊?什么?”眼神所见之处,周云香已找了个位置坐下,与身旁的苏蔓婷低头说些什么。
“季姐姐,你也教我九节鞭,不能只教罗纯妍一人。”张苜萱带着撒娇的语气。
“好……好啊……”平安只得敷衍,目光不自觉朝周云香瞟了瞟。
不一会就见尚书府的九小姐带了丫鬟进来,一一向各家小姐致意寒喧,走到苏蔓婷身边时多停留了一阵,俩人似乎特别熟络,对周云香也格外亲切。
“如今时候还早,咱们干坐也是坐着,不如来点有意思的节目怎样?”九小姐想活跃一下现场气氛,那些小姐早坐不住了,旁边那小厅子与前面挨得近,里面全是年龄小的哥儿姐儿们,此时已闹翻了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