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紧。
昨日和燕无双说好,我可以回来看韩彻,但因现在疫病泛滥,却不能在外久留,我今天是看看便要回去的。
可是,说归说,我一见到韩彻便什么都忘了,恨不得留在他身边亲自照料他;至少,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哪能说走就走的!
我看向燕无双,见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韩彻身上,眼神晦暗不明;再回头看韩彻,自我进来到现在,他便一直是那个样子,如同蒙了灰尘的眸子直直望着窗外,对我和燕无双的注视无动于衷。
见韩彻这样,我心里一阵难过,又有些怨恨燕无双:虽说是他允我出门又亲自陪我过来的,但只看一眼就走,和望梅止渴有什么区别?
燕无双,这是存心折磨我呢!
我的目光眷恋地缠绕在韩彻身上,脚下一动不动;燕无双把视线移到我身上,再度开口,“走吧。”
我用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身子仍是不动,看着床上的人,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杨婶见了忙过来安慰我,“小青姑娘,别难过小心伤了身子。等这疫病过去,你再回来不就成了?”
我心知也只能如此了:便是我不肯,燕无双也有的是法子要我回去。于是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事,我问,“小豆子……”
“你上次回去,第二日王府就让人把药送来了。小豆子现在已经好了。”
我垂下眼帘,看着身旁那人绣着龙纹的衣袍下摆,心里冷笑了一下:这又是燕无双的手段了——他知若不送药过来,小豆子有个好歹我必怨恨他;给了这药,我便又欠了他人情。他倒是会算计!
自认识燕无双到现在,我零零散散也不知欠了他多少份人情,却从没见他向我讨要过,谁知道他打着什么念头,想怎么炮制我呢!
我于是用力眨了眨眼,把那些潮湿的泪意强压下去,郑重地托付杨婶好好替我照料韩彻,怕看到韩彻我便舍不得走了,我连头都没敢回,便快步出了屋子。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我身心俱疲,垮着脸,一言不发。
燕无双倒是来了兴致,硬迫着我喝了些水之后,伸手托起我的下颌,“青儿,为何不说话?今日出门不高兴吗?”
我看了燕无双一眼,便把头扭过去,摆脱了他的手。
却听燕无双低低笑了一声,“才刚好些,倒会闹脾气了。”
我抿紧了唇,仍不说话。
“有力气闹脾气,说明身子好了。青儿,你之前答应我的事,现在可以兑现了吧?”
我的眉一挑:答应?我之前答应过燕无双什么了?
……
“……你病好之后,要答应我件事。”
“不能是伤天害理,不能是我做不到的。”
“不伤天害理,你做得到。”
“……好。”
……
我猛地转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刚才我还想着燕无双留了那么多人情干嘛,没想到就现世报了——燕无双,他这是来讨债了?
燕无双漆黑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笑意,“想起来了?”
我冷冷地看着燕无双,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镇定,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不安起来:燕无双这个人太会算计,估计他当时说那番话时便想好了会有今日之事,我那时走投无路,他说什么是什么,现在便要被他牵着鼻子走,真是趁人之危!——只是不知,他会要我答应什么?他现在贵为王爷,有什么得不到的,要我答应的必定是只有我能办到的事。
只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没有特别过人的技能;只有我能办到的事,莫不是……陪寝?
我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眼睛睁得老大,紧张地瞪着燕无双,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缩,想着离他越远越好。
燕无双早把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知是不是猜出了我的想法,明亮的眸子看着我,唇角微微地扬起来,“青儿,我要你陪我……”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燕无双,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真想不到他竟会是个十足的禽兽!
“……去江南。”
我藏在身后准备拿东西丢燕无双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燕无双,他刚才说了什么?
……
“……青弟,将来若有可能,你最想去哪里?”
“江南。”
“好,便是江南……”
……
我的眼睛呆呆睁着,望着面前的人,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燕无双的目光一直没从我脸上移开,他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认真,声音也温柔的不可思议,“青儿,和我去江南。”
我愣愣看着燕无双,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好像又和之前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疼;感到车厢里好闷,让人喘不上气。
半晌,我慢慢摇了摇头,“不。”
燕无双扬眉,“嗯?”
“我不想去。”
燕无双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换个要求,随便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个不成。”
“我只要这个。”
“燕无双,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
燕无双看着我,笑容里带着一丝讽刺,“青儿,你就这么想我?”
我一时无语,看着燕无双俊美的挑不出瑕疵的容貌,不知为什么,心里的那丝疼痛慢慢扩大了。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燕无双,你不要把以前的事和现在纠缠在一起。我是说过想去江南,但那是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便是现在你强带着我去了,我也不会欢喜,更不会感激你,你何必做这种劳而无功的事?”
“劳而无功?”
燕无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幽黑的眸底翻腾着黯沉的火焰,“刚才那个人躺在床上,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你日夜想着他,跑了这么远的路只为看他一眼,这叫不叫劳而无功?”
我被燕无双那番话诘问得答不上来,心里又疼又气,颤着声道,“那不一样!彻……他一定会好的!”
一定会好,便是他现在对我视而不见,日后必定会明白过来;必定还像以前那样,趁我不注意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他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的,怎么会骗我,怎么会不醒过来!
我紧紧咬着唇,凶狠地瞪着燕无双,几乎要用目光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燕无双看着我,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道,“那个人怕是被什么魔障魇住了,失了心神,普通的药不会管用的。我倒是有药,可以治他的病。”
我听了心里一喜,差点就要开口求燕无双,但抬头看到他的神色,便强迫自己压抑住了激动,淡淡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
“你说呢?”
我心里升起一阵厌倦,“燕无双,你也只会拿我夫婿的事要挟我。”
“你可以不理会。”
我咬了咬牙,迎着他的视线道,“好,只要你肯拿药救我夫婿,我便和你去江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我立在船头,听着耳畔打渔女那轻越的歌声,眯起眼睛,欣赏面前的湖光山色。
我和燕无双说好,他拿药救韩彻,我便和他去江南。燕无双倒也痛快,回府后便命人将药带去了杨柳坞;于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过天来,便打点行李,和燕无双一起下了江南。
一路上自不必说,以燕无双的权势,即使便衣微服,也早有人将行程打点得舒舒服服的;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接受就好,日间又不时有飞鸽传书,带来韩彻的消息,我知他吃了那药后果然有所好转,这几日白天醒来的时候多了,心里稍安。
只是,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了。
出门远游,本是件乐事,但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才好;江南虽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可是带我去的人不是韩彻,便是再好的风景,我也提不起兴致。
至于燕无双,我现在一句话都不和他说,便是眼神接触,也尽量避免。
白日里,我会一个人站在船上,把江南的莺红柳绿尽收眼底;晚上,我便关上门躲在屋子里,把白天看到的都用笔记下来。
我已想好了,江南,是我和韩彻早就说好了要去的,现在韩彻虽然来不了,我便将自己看到的记录下来,回去后讲给他听,也算是我们两个一起来过了。
薄雾里隐约出现座桥,似断非断,横在眼前。
我知那便是断桥了,早听过关于此桥的传闻,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见了,禁不住心里一阵雀跃。
正待凝神细看,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
燕无双的耐性极好,我不说话他便也沉默,这一路来我们说的话也没几句。但是今天,因为那座桥,我破例开了腔。
我说,“燕无双,那座桥以前真的断过吗?”
燕无双冲我笑笑,“不知道。”
我的眉挑起来,“你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
燕无双仍是笑笑,没说话。
我撇了下嘴,向桥那边抬起下巴,“那上去看看,是断是连,眼见为实。”
燕无双轻轻摇头,“不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