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时候多,醒来也大抵在晚上,晨昏颠倒的。
燕无双却总能在我醒的时候出现,每次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会是他。
我当然不会自恋的认为,燕无双是一直守在我身边,他天天那么忙,哪有那么多功夫陪我。
我想,大概是他运气好,每次来了都是赶巧我醒。
我知我昏睡的时候都是他渡药给我,醒着的时候便不要他这么做,药再难喝我也勉强自己喝了。
我只有一个念头:要知道韩彻的消息。
燕无双很守信用,从我配合喝药的第一天起,便有人出现在我床边,等我醒来报告韩彻的消息。我问的很细:韩彻那天有没有醒,醒了多久,吃过几次药,有没有说什么,精神如何……
凡能想到的,事无巨细,我都问了,便如我在韩彻身边一般。
那人答得倒也仔细,也不知是否燕无双特意吩咐过的,我关心的问题十有□都答上来了,便有些没注意到的,第二日回来便会告诉我,耐心细致的很。
我问的时候,燕无双就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我。
我虽然觉得被他看着有些别扭,但是更关心韩彻,有时候问的投入了,我甚至会忽略燕无双的存在,完全沉浸到韩彻的事情中去,为听到的消息忽喜忽悲,展露心绪:韩彻那天醒了,韩彻气色不错,韩彻多喝了半碗汤……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多半会舒心一笑;若是听到韩彻一天也没有醒,或是醒了但精神不佳,我便也会跟着愁眉不展,恨不得立刻飞到韩彻床前,亲自照料他。
偶尔我也会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只要抬头,便会看到燕无双深沉如水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地注视着我。
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的眼神,总让我想起当日在杨柳坞前,我转身离开时,他独自在树下看我时的样子。
那一段日子,燕无双话极少。
他和我没有话说,却仍旧日日都来,不管在外面多晚,回来后必要到我房里,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再看着我把药喝下。
他不说话,我自然不会主动理他,每天只和那个报信人说话,打听韩彻的情况。
有几次燕十三进来,看到房里我、报信的、还有燕无双三个之间的诡异景象,瞠目结舌,那表情有意思极了。
我从报信人那里知道韩彻情况稳定,心里踏实不少,再加上得到精心照料,病也渐渐有了起色,半个月后基本痊愈了。
这日晚上,我刚喝了药,燕无双带着那个报信的便进来了。
燕无双走到近前,照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拿出块帕子仔细地把我唇角的药汁拭净,他的眉舒展开,“青儿,你已好了,今后不必再服药了。”
“真的?”
听说自己好了,我心里也是一松,这些日子来头一次地,主动仰起脸来看着燕无双,声音里带着一丝渴望,“那我,可不可以出门了?”
燕无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就跟我脸上有虫子似的,直到我以为他不同意,不满地蹙起眉来,他才淡淡勾起唇,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可以。”
听到那两个字,我的心像长了双翅膀,快乐得都要飞起来了。
“但是不能太劳累。青儿想去哪里,我陪……”
“我想回杨柳坞看我夫婿!”
我实在是太想韩彻了,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我脑子里,是以燕无双话还没说完,我便抢着把我的愿望说了。
燕无双后面的话断掉了。
像是烧的火焰骤然遇冷熄灭,他的笑容也停滞在唇边,渐渐地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我仰着头,看着燕无双被烛火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脸,他的目光静静落在我的脸上,漆黑的眸子像夜里的海一样,深不可测。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后悔刚才那句话说早了:之前当着燕无双的面打听韩彻的消息估计就已经惹得他不痛快,现在我身体刚好,燕无双那句话的意思是要陪我去外面转转,我却说要去看韩彻,不知他会怎么想。
说不定恼羞成怒,禁足不让我出去了!
但话已出口,我纵是再后悔也收不回来。
我只能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仰起头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感觉自己的倒影在那个人的眼里那样渺小。
手紧张地攥住身下的床单。
“好。”
极轻的一声,轻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燕无双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冰凉的指尖滑过耳垂时,我轻轻战栗了下。
燕无双眸色愈暗,像是压抑着汹涌波涛的海面,他揽着我的身子,让我躺下,又拉过锦被仔细地为我盖好。
“明日出门现在便早些休息……我陪你去。”
……
马车颠簸了半日,终于停了下来。
我恨不得立刻下车飞到韩彻身边去,身子刚动了一下,却又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
燕无双看我一眼,淡淡道,“去吧。”
我的唇角一下子翘了起来,飞快地掀起车帘,下车进了屋子。
杨婶已经事先知道我要过来,因此这次见到我并没有惊讶。我看她端了个空的药碗出来,心里一喜,“彻醒了?”
杨婶点了点头,“韩公子刚刚喝过药,正躺着。”
我忙进了里屋,第一眼看到床上那个人时,泪几乎要落下来。
几步冲到床前,我一把抓住韩彻的手,“彻,我回来了……”
一段日子不见,韩彻又瘦了些,手掌的指节都凸显出来。我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但是许久,韩彻只是微睁着眼睛,淡褐色的眸子茫然地望着窗外,并没有转头看我。
我咬紧了唇,不甘心地摇他的手臂,“彻,你看看我,我是青青,是青青啊……”
“小青姑娘,没用的。”
杨婶在身后劝我,“韩公子这段日子醒的时候比之前多了,但脑子一直不清醒,饭和药也喂得进去,可是想让他说话就难了……”
我的手禁不住握紧成拳,问杨婶,“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韩公子身上的伤已好了,现在这个样子许是被什么迷住了心智,不是药石可医,只能慢慢来……”
杨婶见我只拉着韩彻,呆呆地不说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前几天韩公子曾经说过话的——不过是又吵又叫的,嘴里直嚷嚷着要别人把什么铃铛还给他,他那个样子特别凶,像变了一个人,真吓死我了……”
我眉头一动,“铃铛?”
“我老婆子耳朵背,也没听清,听着好像是个铃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的目光从杨婶移到韩彻身上,看着他此刻平静如水的面容,不相信他会骤然凶狠起来和人争抢什么;不过,我也记了起来,之前有一次,韩彻也是突然叫喊,凶神附体一样,要抢回什么东西。
……是铃铛吗?
我苦苦搜索着记忆,不记得韩彻曾经对我说过他有什么铃铛,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什么东西特别宝贝。那我和杨婶见他发狂的样子,是因为病中神志不清造成的吗?
想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
韩彻呆愣无神的样子让我心疼,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所幸倒还平稳,心下稍安。收回手时不小心碰到韩彻身上的被子,将它掀起一角,韩彻的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我忙凑近要帮他掖好被子,无意中一瞥,看到韩彻身上的衣衫。
一时呆在那里。
淡淡的月白色,当时是我精心选的衣料,又亲手绣的淡藕色扣子配上的,这件衣衫做好了,韩彻喜欢的很,一直贴身穿着。失火那夜,我亲眼见到韩彻抱着我时穿的便是这件衣衫。只可惜当日他大约是动作太急,把一粒扣子掉了下来,落在我衣襟里,失火的第二天我醒来,看到那粒扣子,因那扣子是我亲手绣的,十分难得,便一直留着,思量着哪天再为他缝上。
之后我回杨柳坞看韩彻,他当时已换了衣服,后来的一段日子因为事情太多,我倒把这件事忘了。今天见韩彻又换上了这件旧衫,我便自口袋内拿出那粒绣扣,打算把扣子缝好。
手还没触及韩彻的身体,却突然看到个淡淡的身影罩了下来。
我的心一沉,回头,燕无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