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们喜欢说一件事情十分有爆炸性,就喜欢用耸人听闻的标题来轰炸人眼球。海川市电视台已经拟定好了一篇名为《幼儿屠刀挥向老人,家族血泪恩仇史》的重磅追踪节目,虽然也许无法采访到案件当事人路德良,但侧面从乡镇居民处了解到各种浮于表象的“□”,再添以脑补,足够让电视台轰轰烈烈的播上半个月。
唐开瀚的一个电话掐停了节目的录制,因为上头施压,众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讪讪的放下经手一半的工作,各归各位。
这实际上是路良的意思,这事儿发生的既突然又无厘头,但赵王八的面目可憎他也曾经领教的够呛,路德良屁点大的小孩子本来也判不了刑,没必要用公众的谴责把他迫入深渊。
赵财没有直系亲属,他膝下没有儿女,上头没有爹妈,表姑表婶儿都死干净了,剩下的都是赵家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远亲,路德良这事儿做的谁都拿不到便宜,路功他们作为监护人肯定是要被罚款的,但金额甭管大不大,到不了家里人手上,只能充公,这事儿里头水分可就大了。
路功知道这件事之后立马赶回了镇上,断了条腿都不能影响他的速度,路德良杀了人?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路德良是自首的,其实也不能这样算,他说是他干的,半个镇的人都不相信。赵王八这人年纪虽然大了,但平时撩猫逗狗的,也不那么显老,打架时精力充沛,普通年轻人也打不过他,路德良一屁大点的小孩子?!人家一脚就不知道踹飞到哪儿去了,他能杀人?
也为此,派出所着实盘查了很久,和赵财有恩怨的人太多了,路家夫妻就算一个,可路功瘸了条腿在医院里离这里多远呢!赵春秀也被他爹打的在乡里起不了床,他俩是没嫌疑的。除了他们,还有谁能让路德良心甘情愿的认罪呢?
路功回来就是一通的胡搅蛮缠,说这事儿是自己干的,和小孩儿没关系,赵春秀得知儿子杀了人,差点也疯了,她被她爹打的浑身是伤,可硬撑着也爬来了镇上的派出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人是她杀的,和小孩儿没关系。
如此,久久不敢定案的专案组在排查过后才真正敢确定路德良的犯罪事实,使他们恐惧的是,清楚明白了自己杀死一条人命的路德良小小年纪,却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害怕,他冷静而孤僻的蹲在专门为他布置好的房间里,每天不说超过十句话,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就算对前来探视的父母,也从不见冷淡外多出哪怕一点关怀。
赵财死了之后,临街的楼房又变成无主的,守宗祠的赵家父母还是有点脸面的,族里的人也没有出面为难太多,反倒开了个内会,将这房子和赵财的一切过往给抹消掉,还给了路功一家,作为代价,族长人选在赵春秀父亲的亲口提议下,在一场新的宗族会议中落在了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旁系头上。
路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又夺回了自己的老房子,但很快的,对路德良杀人的定夺也下达下来,罚款高达五万元。路家的资产几乎是干干净净,找不出丁点好看的了,路功只好把宅基地给抵押掉,自己和老婆又重新搬回了镇上的老房子。
赵春秀每天茶饭不思的担忧路德良能否吃好喝好,但路德良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再交给他们管教,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路良倒是异常的平静,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事情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了。唐开瀚自作主张的做了许多事情,大概是想要讨好他吧?反正路良还是挺欣慰的,在唐开瀚的干涉下,路德良这事儿至少没有闹大,他现在还没有被下判处决,但未满十四岁,肯定是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普通来说在对家长进行教育和罚款之后就能把孩子领回家,但唐开瀚没让路德良这样轻易被带走。
小孩儿年纪小,好好教导也许还能改正自己那些烂习惯,再交给赵春秀她们糟蹋,十多年之后说不定真的就教育出一个变态杀人犯了。
唐开瀚看出路良的忧虑,于是带他到派出所见了路德良一面。
小孩儿瘦瘦小小黑黑的,垂头缩在对面的凳子里,双手抱着膝盖,小小的下巴搁在膝盖尖,看到路良,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路良坐他对面,脸色不太好看:“你可真能耐啊!”她讨厌极了赵春秀,对路德良实在是提不起好态度。
路德良抬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缩回眼神,像有些怯意般轻轻的说:“其实我老早就想这样了……”
“然后呢?杀了他你要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人之后的后果?你爸妈现在每天都吓得睡不着觉,你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办吗?”
路德良泪光盈盈的,却依旧没表情:“大不了把我枪毙了,赵老狗本来就该死。”
路良看他确实害怕,可说话也能听出小孩儿心理确实扭曲到不行了。
他叹了口气,小声说:“以后呢?你这回死不了,以后出来了,要怎么办?”
路德良不说话,盯着地面看。
他肯定也不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再早熟,他也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他有胆量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罚,却不知道自己未来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路良就这样和他静坐了一整个下午,站起身的时候,他听到沉默的小孩儿忽然说:“哥,我妈对不住你,但我要是被枪毙了,你要照顾她,别让她饿死了。”
路良回过头,冷笑一声:“你妈的死活和我没关系,你要是担心她,就好好劳教早点出来,还能赶上上小学,我帮不了你那么多,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我来看过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路德良茫然的看着路良的背影,显然是不明白其中那么多的复杂。
路良嘱咐唐开瀚,千万不能让赵春秀花钱把孩子带走,但尽量周旋一下,能给他找个环境好点儿的劳教,花点钱,请人多照顾着,教教做人的本事。
他只能帮到这里,路家的一切和他无关,以前没有,往后也绝不纠缠。
……
……
唐开瀚摔了电话,生着气点了根烟,手上资料翻的哗哗响。
已经接近深秋,气候转凉,海川的炎热已经过去,萧条中分外清凉。
唐开瀚的事业却进展的不太顺利,西建帮的几个暗桩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带回的许多消息都半真半伪,他仔细地调查过之后,发现挺多涉及到陈荣西的细节都被巧妙的篡改掉了。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并不愿意怀疑自己帮内的兄弟被收买,其次几个被安插的人手互相都并不知晓,这样默契的异口同声带回假消息,只代表陈荣西这老东西对帮内的人手起了疑。
上周,一趟西建帮原本定在青岛交的大货被临时换了码头,唐开瀚暗地里放了消息给缉毒警,结果对方扑了个空,反倒让西建帮更加小心了,最后还真的给揪出几个盘龙会的人来,打断了手脚送了回去。为此,唐开瀚近来也十分小心,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建帮经营多年,在海川的影响力绝对比外来的汉楼要大,他经营布置了那么久的局面,不能轻易被冲动给毁掉了。可夜长梦多,越拖越乱,这市里的事情差不多也该盖棺定论,快刀斩乱麻了。
两个帮派的事情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即便如此不顺心的事情也非常的多,好比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还是爆发了,唐家撤退的脚步虽快,但也没办法十分干净。到底亏损了不少,好在有了身边的人作对比,唐爸爸已经十分满足。加上姚庆最近三天两头让唐开瀚找路良一块儿出去吃饭,还把那个玩腻了的小尖下巴给退回了北京,种种用心简直路人皆知,实在讨厌的要命。
可他干活儿的能力还是有点的,健康路的规划被他搞的有声有色,除了居民区后面的高楼住宅和小区没有落成之外,健康路大部分的临街建设已经被迅速的落成,再没多久就该剪彩了,到时候估计节目要挺盛大。
他这会儿又来骚扰唐开瀚,让他晚上的应酬带着路良一起,唐开瀚好说歹说给推脱过去,挂了电话之后,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路良抱着一沓打印好的传单从家门进来,手里拎着菜,见他这模样,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回来啦?”掐了烟头,唐开瀚松开眉头站起来,走过去接过路良手中的菜和传单:“上午去哪儿了?”
路良新想起正事儿来,眉头一皱正色问他:“我问你,健康路那店面我租多少钱一个月比较合适你前几天说帮我去问,有没有问出头绪来?
唐开瀚挑眉回想了一下,恍然说:“啊!我记起来了,我帮你问了,那房子街道那边商量出来大概按照一平方一个月十五块钱,水电大概是商户自己出的,不过这是前几年的价格,什么时候商铺价值上去了,到时候要搞拍卖的。”
路良低头一合计,也觉得靠谱,十五块钱一平方,他手上二百四十平方的商铺,一个月也有三千六百块了,加上押金什么的,出租签上一段时间的合同,能够一口气拿到不少,虽然没有补偿款那么多,但也足够他用这笔钱慢慢的还给唐开瀚。
“行,”路良拍板道,“那我下星期去装修,你记得要借我钱啊,我拿了房租就还给你。”
唐开瀚听着有点不高兴,但也不会这样直白的说,他习惯了拐弯抹角含蓄着来,于是浅笑着凑近路良的鼻尖,贴着脸轻声说:“我的就是你的……你说的那么见外干嘛?”
路良挪开脸,挑起眉头,一本正经的:“你的就是你的,别瞎说啊,我俩可不是那种关系。”
唐开瀚为他的不解风情气结。
唐家实际上是很古怪的人家,唐家父母加上唐开瀚和唐瑞安,一家四口绝不能说感情是不好的,正相反,这一家人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的沟通就能极有默契,唐开瀚能记得父母的生日,虽然不送礼物但也会差使小弟打电话祝福,唐小弟提起母亲,就经常会说到这位贵太太在家里保姆好几个的情况下时常洗手作羹汤,但古怪的是,一年到头,也很少会听到他们互相通几次电话,好像平常不是家人的陌生人到了圣诞和新年前夕就会倏地亲密起来,到十二月份,家里的电话铃声才会带上一丝人情味儿来。
路良在唐家住了那么久,唐妈妈也早已知道了他的存在,有时也会主动要求和路良说说话,言辞都十分温和柔顺,典型的全职贤惠太太,不太讲重声的类型,也只和路良说一些你很好、麻烦你照顾或者谢谢你照顾他们之类的话来。
以前唐爸爸忙于工作,是从来不露面的,但由于最近香港的经济实在是萧条,他差不多半个星期都懒得去公司了,时常也会在电话里出现一二。
对路良他很热情啊,比唐妈妈热情多了,常要他“帮忙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小孩”,并且对路良极有远见的商业眼光赞叹不已,要拉着人一起谈经济。
路良哪里懂得经济啊?在内行人面前没有三句就要露馅儿了,所以他很少说话,时不时的觉得自己可以插上嘴了,或者有几个自己尚且记得的巨大商业经济变动,在开口含糊的说上几句,如此一来,唐爸爸对他简直是无比的心悦诚服,如同棋逢对手那样,时不时的要和他探讨两句。
这没办法,躲不过的,唐爸爸讲话挺有技巧,也风趣幽默,和他聊天并不受折磨,路良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这个奇怪的长辈的欣赏。
有天唐爸爸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在电话里抱怨起现在香港毫无过圣诞的气氛了,许多小开被迫卖掉代步车,陷入经济困境,不知道多少股民跳楼自杀,但也新兴了一批新的胜利者,近来把市场搅得乌烟瘴气。
路良提议让他买楼投资,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说起了过圣诞的事情。
“节日当然要过!”唐爸爸中气十足,几乎可以脑补出电话那头严肃的神色,“好久不回内地,不知道那边现在如何,今年我和玉蜀去你们那里过!我打拼了这么多年,忙着赚钱赚钱,竟然没有时间到海川玩一趟!”
唐妈妈名叫川玉蜀,是四川绵阳人,据兄弟俩说是个身高一米六皮肤雪白的奇女子,长得雍容美丽,才让唐爸爸一见倾心,结婚之后更是悉心操持家务,偶尔也会显露泼辣脾气,但大多数时候是个软绵绵的母亲。
唐开瀚叫路良看过合照,照片上一对年纪三十出头的夫妻,穿着严肃的军绿色西装,唐妈妈却烫了卷卷的黄头发,眯着眼睛笑得眉飞色舞,唐爸爸表情严肃的像在战场上,看着镜头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唐开瀚盯着相片:“我爸是江苏人,但在武汉长大,脾气急得不得了,小时候我们不听话是用鞭子抽的。不过对我妈还不错,我遗传他,也疼老婆,你倒是信我一回。”
路良立刻被他酸的倒了牙。
电话里他居然又想起唐开瀚恶心他那事儿,唐爸爸的嗓门儿让他想到舞动的鞭子,不过不同于对唐开瀚兄弟,他对路良挺和蔼的。
路良怎么也说不出其余的话,只好连声欢迎。
唐家爸妈抽了空子,于是包袱款款的来海川玩儿了。
要说海川这地方,确实是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就有着“天下美景,难出其右”的美誉,虽然全国上下类似的赞誉实际不少,但能到这种褒奖,总归还是有某些长处的,否则不夸别人专夸这一处,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可不是引人非议么?
出海川走高速一个小时能到束海最邻近海湾的一边,那里碧海蓝天,沙滩是雪白的,虽然颗粒比起黄沙粗糙,做不了沙雕,但用肉眼欣赏,绝对是任何黄沙滩都比拟不了的美貌。碧蓝色的大海如同清透的碧玉横在蓝天下,无风的天气,那里绿荫也浓,在沙滩下看海戏水最美好不过。
不出高速,走国道,边郊再往外,就是自然风景极好的山峦,上头庙宇古刹,香火旺盛,海拔挺高的,登上山三分二左右,遇上好天气,就会被浓浓的包裹进雾里,腾云驾雾感觉,只是不安全,以前时常有人沉醉其中飞身而下,于是近几年加固了登山的栏杆,安全与美景并存了。
加上从前内斗厉害的几年,海川受到的影响相比其他地区要小,许多老建筑明都得以保留。这些景点以前确实不太出名,在近几年,却是频频吸引来各种热爱古化的游客,但专业宰客的商贩还没有经营起来,于是正是最干净最适合游玩的时机。
路良嘴上不在乎,心里却无比紧张,在约好时间之后就为唐家爸妈拟定了一份详细精密的游玩计划,帐篷、吊床、睡袋一一购置好。
唐开瀚瞅着家里的一堆东西,诡异的笑:“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新媳妇见公婆呢!”
“滚你的!”路良心烦气躁,挖苦他,“看病了吗?开药了吗?按时吃了吗?三秒钟!”
路良给唐开瀚新起了个外号叫三秒钟,这太有侮辱性了!唐开瀚每次听见就要发飙。
唐开瀚笑容一收,表情果然立刻危险,“你再叫一遍?”
路良清点帐篷的面积,计算着五个人两个帐篷够不够用,正在烦躁,闻言一点也不客气的真的重复:“三秒钟三秒钟三秒钟!药别停啊三秒钟!”
唐开瀚下一秒就扑过去了,探手直取他裤子,拖住了就要往屋里拽:“我给你看看到底是三秒钟还是三小时!你最好给我坚持到三分钟!”
路良踹他:“你干嘛啊!神经病啊我忙着呢!!!”
唐开瀚不干,事关男人尊严,他一转身把路良压墙上就吻上去了。
路良头皮一阵发麻,唐开瀚嘴里淡淡的烟草香简直是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味道,他纵然无意此道,也没有能力丝毫不眷恋的推开,于是哼哼两声,半推半就的绕着男人的腰凑了上去。
两个人亲了一会儿,路良推推唐开瀚,示意他放下自己。
“你别闹了,”下了地的路良拍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很不满的说,“我没打算和你保持这种关系,这种事情你以后别做了,搞得大家都尴尬。”
唐开瀚也是一时情难自禁,从周口镇回来开始,他和路良的关系就一直保持在语言挑·逗——肢体轻微接触——语言挑·逗——视线挑·逗上。他出于担心路良会因为太过激进的追求而退缩的顾虑,而路良则时刻裹足不前有意装傻,这种大家心知肚明却有意隔着窗户纸的暧昧是急性子的唐开瀚无法忍受的,但想了想,他还是压下心中的急躁。
“你真的不喜欢我?”唐开瀚选择不死心的劝说,“我很好的,试一试为什么不行?”
路良简直无语:“谁和你说这个了!?”
“那你在说什么?”
“我说咱俩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你知道什么意思嘛!?”
唐开瀚看了眼乱七八糟堆在墙角的各种野营物资,这都是路良出门一样一样细心买回来的:“你对每一个朋友的父母都那么小心!?”
路良无言以对,片刻后垂下眼说:“其实我也没几个朋友,更何况你爸妈除了是你爸妈之外,还是瑞安的爸妈呢,我和他关系也很好啊。”
唐开瀚小心眼极了,路良这回答分明就是敷衍!这怎么行!?
他才不会退缩呢,路良明明就对他有感觉,偏偏胆小的要死,他要是退缩了,他们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