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丸效力发作的很快,都史的哀号渐渐低了下去。
断筋腐骨散顾名思义,中毒者全身软筋先断,手不能提,足不能行,口不能张,周身的骨骼酥软酸麻,极易断折,却不会再自行生长恢复,直到在皮肉中慢慢腐烂,视为断筋腐骨。是以程灵素方才只是轻轻划过都史的腕骨,都史便疼得立刻后退,而欧阳克那两下更是让他险些直接疼晕过去。
这毒药猛烈阴毒,却不是立刻发作,若下毒之人不催毒性,中毒之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
程灵素解释断尽腐骨散的毒性,看是说给欧阳克听,实际倒是说给神智渐渐清醒的都史听多一些。都史身上的疼痛减缓,脸色却越发惨白,看着程灵素的目光早就没了之前的念想,满满都是恨意和畏惧。
千余铁骑很快将俘虏看押起来,千夫长向程灵素请命回营。程灵素眉心轻蹙,面上飞快的掠过一丝疑问,却没问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安排千夫长分出人手押送俘虏和都史。
这样,千人队便分作了两队,其时欧阳克正兴致勃勃地在问程灵素断筋腐骨散的炼制方法和催毒手段。他自幼看惯了各种致人死命的剧毒,听闻这毒竟能伏于人体随时受控而发,自然是好奇得很。
而穆念慈却听得背后有些发凉,便自动和他们错开,跟着另一队人一起走。
见穆念慈走开,欧阳克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这才转过话题,不等程灵素问,先将铁木真交给他三千铁骑之事说了出来。
这事本来他说得还颇为得意,毕竟,领兵驰骋本就是件足以让每个热血男儿骄傲的事。见程灵素一直没接话,顿了一下,转头却看到她目色深沉,凝目不语。
欧阳克心里一突。突然想起在赵王府的时候,他还曾用武穆遗书和程灵素谈过条件,虽说当时两人各存心思,他也没说过一定会将武穆遗书交给她,但他拿到这本书册时没告诉程灵素却是事实。
“武穆遗书现在何处?”就在欧阳克苦思该如何将这事圆过去时,程灵素突然发话。
“我出发前交给你哥哥了。”不交出武穆遗书,成吉思汗怎会这么轻易给他三千人马。
“既是岳飞所书,总该是用汉字书写,给我哥哥,便等于是给了郭靖了。”程灵素想的却全然不是他所担心的事。
“嗯?”欧阳克刚松了口气便也皱起眉,他出来时心急火燎,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程灵素沉吟道:“成吉思汗雄心万丈,破金之后便是平西,攻宋,想来也是迟早的事。郭靖见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怕是要成为蒙古大敌。”
欧阳克挑眉:“不会罢,郭靖不是生长在蒙古,还为你爹爹领兵打仗么?”
“他是宋人。”程灵素素知人心,更何况是没什么心机的郭靖,蒙宋一旦开战,要料知他的立场并不难。
欧阳克目光一沉:“那我去取回来……”
他虽然不谙兵事,但知道成吉思汗是马背上打江山的一方豪雄,因此从白驼山出发前曾临时抱佛脚地翻过那武穆遗书,唯恐这位未来的岳父有所刁难。
其中所记载的兵法布阵之精妙,即使郭靖生性鲁钝,有这部兵书在手,纵横天下说之过早,守个一城半地的却绝非难事。若是郭靖拿了武穆遗书反而和蒙古为敌,不都成了他欧阳克的过错了么?
只是,他有黄蓉在侧,以这女子的聪颖,只怕就算将书册夺回,她若是记在了心里又当如何……
“这样也好,”程灵素又沉思了片刻,忽的一笑,“随他去罢,让他们去争。”她对天下谁属本就没什么兴趣。前世也是汉人,满清天下,若非是胡斐,她也绝不会去抗衡什么大帅府。这一世,若是因她的到来改了蒙古铁骑一统天下的时机,那也非她所能决定。而有郭靖夹在蒙古与南宋之间,至少她那个大汗父亲不至于会有闲情来和她较劲。
欧阳克不知其中缘由,听她说得毫不在意,不由一愣。
程灵素也不明说,只将当初拖雷是如何将都史擒到她面前,她又是如何将人放走之事说给他听。欧阳克联想到都史身上的断筋腐骨散,这才恍然程灵素原来早在离开大漠时便已经对成吉思汗起了防范之心。至于为何要对自己的亲父有如此保留,程灵素不说,欧阳克便也不问。
……
撒马尔罕的城池再坚固,也抵不过一个受人所制的都史入了城。
都史带着换了花剌子模士兵打扮的蒙古铁骑进了城,两天后的黄昏,这些蒙古铁骑犹如厉鬼化身,从城内拔出长刀,凶悍地将守城兵士尽数砍倒,坚冰做盾甲的撒马尔罕正式告破。
欧阳克在临行前在撒马尔罕城下留下了大半人手,本是不知自己此行要多久才能寻到程灵素,想着若是拖雷和郭靖有幸凭着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在他回来前便真的攻破了城池,有这些本该跟着他的人一起进城,好歹他也不能算是全无尽过攻城之力。虽说取了巧,事后成吉思汗和拖雷定然也会不满,甚至极有可能以此和他为难。
可他当时一心只想着程灵素的安危,能有一座城池作聘固然好,但若程灵素受了什么损伤,便是有十座城池,于他而言,也于事无补。
拖雷和郭靖为先锋,成吉思汗大军推进,进驻撒马尔罕。
高大的城墙四周结了一层厚冰,晶光滑溜,垂在墙头的冰棱根根向下,间断锋利如刀。但在墙头往下看却是晶莹剔透,犹如足踏琉璃。其时时值黄昏,霞光掩映,程灵素和欧阳克两人相依站在城头,在脚下的巨冰上投落一双稀淡金亮的人影,仿佛琼楼临仙,衣袂轻扬,乘风而归。
“哈哈……”城下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成吉思汗大步登上城头,拖雷带了几个亲卫紧随其后。
“好小子,果然有点本事,难怪敢夸口要娶我的女儿!”成吉思汗看着程灵素和欧阳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站在一处确实也般配,“只可惜我的华筝已经许配……”
“大汗,”欧阳克截口打断他,一手揽着程灵素的肩膀挡开想要上前拉人的拖雷,“我在离营前曾与郭世兄定下一约。”
他看了看正和黄蓉一齐并肩走上城墙的郭靖,提高了声音:“我与郭兄约定,谁先上了这撒马尔罕的城头,谁便将华筝迎娶回家。”
这句话他用汉语和蒙古话说了两遍,最后转头看着郭靖,微微一笑:“郭兄,我说的可对?”
刚一脚踏上城头的郭靖听到这句话满头雾水,欧阳克离营的时候匆匆忙忙,他又一直和黄蓉在一起,哪有定过什么约定?正要再问,冷不防黄蓉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又瞪了他一眼,郭靖才将到了口边的否认给咽了回去,虽然他还是不怎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欧阳克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黄蓉,却见成吉思汗仍是盯着郭靖。
“大汗若是不信,大可问下拖雷。”欧阳克看出了成吉思汗的怀疑,又将拖雷扯了进来,“我们订约时他便在当场,他是华筝的亲哥哥,是你的亲儿子,总不会骗你。”
拖雷眉头一紧,目光犹如出鞘的刀。
蒙古人最重信义,性子又大多耿直,实话实说,平生从不说谎话,更何况是要拖雷面对在他心里如天神一般的成吉思汗。
拖雷看着程灵素向他轻轻一笑,和欧阳克靠在一起,两人间的情意不言而喻,而再看郭靖和黄蓉交互握在一起的手,拖雷咬了咬牙,在成吉思汗的目光中往郭靖肩上拍了拍:“做不成我的妹夫,你还是我的好安答。”
借着拖雷高大的身影挡着,黄蓉压低了声音凑到郭靖耳边:“你很想做这金刀驸马么?”
郭靖恍然大悟,看着欧阳克叫道:“我明白啦。你是要……”
“郭靖!”欧阳克眼中精光一闪,不让他将话说完。之前他不知成吉思汗是何等人物,见了之后,才暗自庆幸花剌子模的战事起得及时,让郭靖尚未来得及向他提出辞婚。一个在万众眼中的天神一样的人物,雄心豪情,说一不二,刚毅一如大漠的风沙,仿佛亘古横立于天地之间。
郭靖的辞婚无疑是对于成吉思汗权威的最大挑衅,他震怒之下,极有可能非但不允,还会一意孤行,将这早已定下的婚事直接提上日程。
郭靖却想不到这一点,被欧阳克一喝,搔了搔头,直接向成吉思汗说道:“大汗,我不能娶华筝。”一边从腰间解下成吉思汗所赐的金刀:“我当不了金刀驸马,这金刀……这金刀……”
“这个笨小子!”欧阳克心里暗中骂道,面上却唇角勾起。好在他抢先一步,编了个子虚乌有的约定出来,郭靖这句辞婚现在说出来,便如同是依照约定认输一般。就算成吉思汗能看出端倪来,面子已经顾全了,也断没有硬是要将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的两人凑成一对的道理。
果然,成吉思汗见拖雷从郭靖手中接过金刀,再看看和欧阳克倚在一起的女儿,沉默了片刻,仰天大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