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姑娘?”穆念慈见到程灵素时恍惚了一下。
程灵素向她一笑,替她讲被子拉好:“还记得是谁伤你的么?”
“我义父义母……”穆念慈猛然想起来。
“都没事。”程灵素示意她去看躺在一边的包惜弱,“你义父在隔壁房间,有欧阳克出手,还有一群人看着,不会有事的。”又凑近到她耳边,低声加了一句:“还有那个小王爷……”
“真的是他来了?”穆念慈又羞又喜,双颊晕红,却还是忍不住问,“他……还好么?”
程灵素莞尔笑道:“中了点毒,没什么大碍,铁定好得比你快。”
穆念慈放下心来,定了定神,这才想起程灵素最前的一句问话,皱起眉细细回想当时遇袭的情景,可思来想去,除了一个穿着大氅,头带风帽,全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格开窗户闯进来外,她竟丝毫没有其他印象……
见穆念慈蹙着眉尖不说话,程灵素也不急,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来,回头向韩小莹温然一笑:“她们两人没事了,我能去欧阳克那里看一下么?”
“华筝……我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没有恶意……那欧阳克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程灵素说的是汉语,韩小莹叫了一声“华筝”之后,顿了一顿,也转作汉语。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程灵素打断:“既然如此,那这里还要烦请你多照看一下了。”欧阳克的名声如何,程灵素根本无暇理会,既然对方无意留难,她毫不停留的绕过杵在门前的韩小莹,径直往外走去。
感觉到她的敌意,韩小莹不禁有些尴尬。江南六怪在大漠十年,虽是授业于郭靖,和程灵素也算是熟识,哪知如今在中原重见,她竟会偏帮着欧阳克……手伸了一下,想拉住她,被程灵素一让,落了个空。
所有的男人都汇集在大堂。围在客店外的金兵都是赵王府上的亲兵,认得欧阳克是完颜洪烈请来的王府贵客,守在外面倒也安分。而大堂的地上却躺满了人,除了最先晕倒的金兵和杨康,杨铁心之外,还有和程灵素一同前来的十名蒙古武士。
程灵素提醒丘处机注意房内动静时,也同时想到自己这方,闹出了这般动静还没人出来接应,多半也是着了道。强行震开他们的房门,果然发现这十人都七倒八歪的晕在房中,有的手里还握着兵刃,显然是发现了金兵正准备强冲出来。
程灵素出来时,杨铁心还没醒,但脸上那层黑气已经褪了下去。她站在过道暗处,看着欧阳克被江南六怪中的其余五人和丘处机围在正中,拄着根不知哪里寻来的木棍为杖,微微俯着身子探查杨康的脉腕。他身上穿着程灵素刚买回来的外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换上的。衣角半垂在地上,普普通通的粗布竟也被他穿出了几分潇洒的意味来。
程灵素怔怔的看了会儿,忽见欧阳克抛下手里撑着地面的木棍,弯低了腰,凑到杨康颈边闻了闻,随即又移到他胸前闻了闻。
“怎么了?”程灵素从暗处走出来,目光淡淡的在杨康身上掠了一下。
欧阳克抬起头,目中异色一闪,有些复杂,还有些说不清楚的疑惑:“你来看一下。”
程灵素见他说的郑重,快走了两步,也没看其他人,走到杨康身边,探了探脉搏。刚一搭上他的手腕,只觉得触手滚烫,而脉搏跳动却甚是平缓,再去摸他的额头,同是着手火滚。
“这是……”只片刻,程灵素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凛然望向欧阳克。
欧阳克动了动唇,向她做了个口型:“醍醐香?”同时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程灵素不动声色,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下巴往杨铁心那里一点:“他怎么样了?”
欧阳克拿过地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给她看:“这根银针插在他肩胛骨下,发针之人似是劲力不足,针尖到了骨端便没了力道,只是这针上的毒却厉害得很。”
布包内的银针比程灵素用来引毒的金针长出一倍,银光闪闪,针身镂刻花纹,打造得极是精致。丘处机和江南六怪本来正盯着欧阳克的一举一动,他起出银针的时候也都曾看见,只是还没看仔细,就被欧阳克包了起来,这时见到了这根银针,也纷纷称奇。
程灵素起身到大堂柜台处点了根蜡烛托在手里,另一手去拿那根银针,却被欧阳克一把握住手腕。
“无妨。”她神态淡然,也不挣开欧阳克的手,就这么用食指和拇指将那根银针拈起来,放入烛芯中烧了片刻,直到银针针头被烛火熏得微微发黑,再举到面前细看。
银针黑了一截,但她拿着针尾的手指指腹处还是开始微微发麻,程灵素抛下针,翻过手掌,只见白皙如玉的掌心里如泼墨般的染了一团漆黑。
欧阳克脸色剧变,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快,运气抵住毒行!”
丘处机和江南六怪见程灵素手指上又未破损,只拿起银针来看了一下就如此厉害,若是给针尖刺破一点……想到这里,几人几乎同时往后稍稍退了半步,下意识的要离那根银针远一些,仿佛这静静的躺在地上的银针会突然之间化身为一条剧毒的蛇,猛地扑上身来。
程灵素慢慢站起身来,扯下衣带,就着牙齿将自己的手腕牢牢缚住,阻止毒气上行,又拿出一根金针,在自己指尖上分别刺了一下,一滴滴的黑血顿时渗了出来。
欧阳克松了口气,也跟着站起来:“怎样?”
“无妨。”程灵素还是那句话,左手在自己泛黑的右掌掌侧向手指挤迫,将毒血一点点逼出来。
突然,欧阳克身形一晃,竟一头栽倒下去。
“欧阳克!”程灵素脸色一变,连忙抢上前去扶。哪知欧阳克竟似全无自主之力,反倒将她一起带倒。
与此同时,里屋里传来韩小莹的一声惊叫,紧接着身后又是哐啷哐啷数声响,却是江南六怪和丘处机连人带手中的兵刃一同跌到地上,一个个手足发软,虽一时还没失去意识,但都只能瞪着眼动弹不得。
“醍醐香一旦散尽,这世间便再无一物能压住你体内的毒,莫说蛇蝎毒虫,便是寻常飞蝇蛾蚁,也将如影随形,宛如跗骨。”程灵素说话的声音不见得有多响,而说出的话却字字凶险,淡淡的一句话叫人听得毛骨悚然。
大堂后通向厨间的门帘一动,一个灰影仿佛被风吹出来一样,轻飘飘的从帘后掠了出来。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嘶哑的嗓音,风帽下的脸明明年轻却干枯腐朽犹如残年,原本的一身蒙古袍子换做了金兵的服饰,却还是一样在他干瘦的身体上松垮垮的垂下大半。
“醍醐香药力如酒,引人沉醉其中,它的香气虽容易被人察觉,却可保所中之人外表看来犹如沉睡,”程灵素缓缓站起身来,又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杨康,“若祛除香气,就只能像这样,全身滚烫,让人一见便知。”她伸出手,在方才跌到压到的衣襟下摆处抚了抚。
“别动。”见了她的动作,那年轻人紧张万分,手里举着个小小弓弩,对准程灵素。
程灵素眉梢一挑,放下手,继续道:“醍醐香是我一手培植,就算失了香气,我又怎会不知?而在这世间有醍醐香的人,除我之外,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眨眨眼:“我原想你远在大漠,这才……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下你!”
程灵素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金国的小王爷身边守卫众多,却独独不会防范身边的亲兵,你这副打扮,难怪他不会留意到你。”
那年轻人冷然一笑:“什么小王爷,我将醍醐香的花叶研磨成粉,下在他每日的饮食中,他居然丝毫不知,还妄称习武多年。”
“醍醐香香气发自花蕊,你只取花叶,自然能祛除了香气。他服了那么久的花叶,客店里又有酒气,两相一碰,醍醐香的药性自然发作,而没了药力最盛的花蕊,这药性的发散便缓慢了许多,再加上这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武功颇有造诣的高手,是以才能撑到现在才倒下……”
他一句话,程灵素微一沉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过我不明白,你既然有本事在他餐中下毒,你自己血液里的毒岂不是要比醍醐香有用多了,又何须如此麻烦?”
“哈哈哈……”年轻人忽然大笑起来,“谁说我要杀他了?”笑声未绝,手里的短弓弩机括一松,数道银光在空中一闪而过,直奔跌倒在地的欧阳克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