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小轿突然猛力晃动了一下,只听外面那亲随叫了一声:“欧阳少主……”
程灵素对欧阳克一直存着戒心,此时反应极快,手在轿身上一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如轻花慢转,从轿中跃了出来。她立足方定,紧接着身后就是砰的一声,小轿像是掉下来一般落到地上,四名抬轿的壮汉或蹲或躺,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那几个亲随个个脸色发白,一脸戒备的盯着欧阳克。
欧阳克恍若未觉,悠然一笑,步履轻缓,折扇轻摇,走到程灵素面前,伸手一引:“程姑娘,我们到了。”
朱红的大门外左右两座石坛中竖着数丈高的旗杆,门旁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昂首盘坐。一排白玉阶石从眼前一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稍稍抬头,就可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烫金大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旦进去,我也未必能保你周全。”程灵素在门前多看了一眼,脚步稍稍迟疑,欧阳克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这话未免说得太过惹人疑虑,她眉梢微微一挑,却见欧阳克仍自悠然摇扇,不见丝毫异样,好像方才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出自他口。而一边的几个亲随却退得远远的怒目而视,显然方才欧阳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放到了四名轿夫让他们极为忌惮,一时竟然不敢靠近。
见她看过来,欧阳克朝她眼睛一眨。
程灵素不知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只作未见,径自沿着那白玉阶石走了进去。
“程姑娘这边走。”那领头的亲随见这情景,咬着牙跟上几步,窜到两人身前,为程灵素引路。
“等等。”欧阳克身形一晃,如影随形的跟上去,折扇一横,恰恰拦在他身前。
那亲随惊呼一声,急急向后退了数步,唯恐被他的扇子沾到了身上一丝一毫。
“王妃的住处明明在这个方向……”欧阳克折扇一甩,向门内东面虚虚一点,“你为何要将程姑娘带到相反之处?”
那亲随嘴角抽搐了几下,又偏过半边身子,避开他扇头所指的方向。见程灵素脸上也似有一丝疑惑,迟疑了一下,随即硬着头皮解释道:“是这样,小主吩咐,程姑娘是贵客,不可怠慢,因此特意备下了房间,请姑娘先行梳洗歇息,稍后再去为王妃诊病……”
这句话说出来,程灵素心中更是觉得有异。堂堂金国王妃,诊病不用御医,想来要么是些难以启齿之疾,亦或是御医束手的旧年沉疴,无论是哪一种,就是放在寻常人家,大夫上门,也是越快诊断越好,更何况这是王府?
她现在是铁木真的女儿,到了金国的王府本就心里提着谨慎,此时起了疑,自然不会再跟他走,正要再问,却听欧阳克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参仙哪里去?”
回廊那头一人应声回头,一见是欧阳克,哈哈笑了几声,脚步一抬,身形晃了几晃,只一眨眼,便到了他们面前,又笑了几声,向欧阳克拱了拱手,道:“欧阳少主倒是会躲闲,难怪有人寻衅找上了门,光留我们几个老骨头在前厅替小王爷出力,也不见少主的踪影,原来却是又有美人相伴。”
欧阳克眉梢轻轻一挑,将程灵素让了出来:“程姑娘,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梁老前辈,也是六王爷这次重金礼聘而来。”
程灵素见那梁子翁中等身材,满头白发,面色却犹如孩童一般红润光滑,神采奕奕。见了欧阳克也甚是健谈,不卑不亢,全没有那些亲随那般束手束脚的忌惮模样。走到近处,身上更是药气冲鼻。
她向梁子翁点了点头,而欧阳克却又向梁子翁道:“这位程姑娘虽然年纪小,却精通药理,说来与梁公倒也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那梁子翁驻颜有术,素来自觉精通医理,自古医毒为一家,因此虽然他和欧阳克也说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但对西毒一脉总是要比别人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他调侃欧阳克风流伴花本也是奉承的多,没什么恶意。而现在却听到欧阳克竟口口声声将他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相提并论,不免心口一堵,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他对着程灵素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强压着火气说道:“小姑娘能得欧阳公子的一句赞,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只不过要切磋,老夫总不能以大欺小。不知小姑娘师承何人,改日老夫也好登门拜访,向尊师讨教讨教。”
程灵素微微一笑:“南疆蝮蛇奇毒入骨,用丹砂喂食,再佐以参茸调养,驱毒养血的本意固然不错,可丹砂此物虽多存于古之长生驻颜的方子中,其内所含的沉毒之性却最是厉害不过,因此过量服食,乃医家大忌。而蝮蛇体大,血行充沛,积淀的丹砂自然会偏多,梁公还是多斟酌为好。”她在欧阳克开口前抢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声音清亮,字字清晰。虽不像当下普通女子那般娇柔轻语,却自有一种悠扬动人的韵致,叫人忍不住回味。
听她侃侃而谈,梁子翁脸色一连变了几次,看着程灵素的眼神渐渐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这次是从辽东被完颜洪烈聘至燕京,虽路途非近,却也将自己喂养了二十年的一条深山巨蛇带在了身畔。这条来自南疆密林中的大腹蛇本是通体灰黑,被他以各种奇珍异药饲养后又服食丹砂、参茸,蛇血中早已存满了药性,服食之后再静坐修功,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这事他一直瞒着众人,连完颜洪烈也不曾知晓,哪知今天却叫程灵素突然间说了出来。
其实,这种饲蛇练功之事,单凭他身上冲天的药味和蛇腥之气又岂能瞒得过方家之眼?
“哈哈……”欧阳克朗声长笑,“程姑娘当真博学,今日闻姑娘一言,清音悦耳,当真是胜过十载苦读。只可笑古来多有一味追寻那长生不老的混人,不听姑娘良言,活该服下这丹砂,个个善终断绝。”
可那些古来追寻长生不老的人又怎可能听得到程灵素现在的“良言”?
而他巧语奉承之下分明也点明了程灵素所言确有出处,梁子翁虽还有些将信将疑,言辞中却是客气了许多:“诸多古方之中,丹砂皆不可少,老夫定要入药,照程姑娘的意思,又当如何?”
程灵素淡然对答:“可用藏羚羊角、犀牛角、黄羊角、半枝莲、郁金、砂仁中加少量冰片、薄荷相调,替代丹砂,虽多麻烦些,却胜在无积毒之害。”
梁子翁本就熟悉药性,听她看似随意报出的一串药名,凝神想了想,依稀确是相符,不由又信了几分。一想到自己费心调养的那条蛇,脸上更是露出了几分急切:“那若是我已经用了丹砂……程姑娘可有法解?”他猛然向欧阳克瞥了一眼,警觉的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老夫那里有上好的参茶,程姑娘若不嫌弃……”
“哎……”欧阳克摇摇头,“梁公这可不对了。程姑娘可是小王爷特意请来为王妃诊脉的贵客,哪有还没去到王妃那里,就先被你请走了的道理?小王爷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最后那句话,问的却是金冠束发,红袍金带,正沉着脸色从廊角处走出来的一个华服少年公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