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上一次中了她的“醍醐香”是出于大意,这次若再遇上了,怕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程灵素心里默默一盘算,暗自决定还是想法子避而不见的好。反正现在是她先发觉对方的行踪,要避开,总也不难。
伸手掂了下装干粮的食袋,她翻身下马,在马颈上拍了拍,随即展开轻身功夫,从路边的荒野里往客店后面绕了过去。
这客店只是供往来大漠和中原之间的行商歇脚,颇为简陋,只有前后两间破旧的矮房。后面是供客人过夜的大铺,前面则是开门迎客的灶间,一应桌椅茶具,却都是支了个棚,搭到了外面。
程灵素绕到灶间侧面,轻轻推开了也不知坏了多久的出风窗格。窗下放着一排晒干的干肉和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显然是刚才出锅。她一手抵着窗棂,停了一会儿,待客店的伙计将面条端走,这才探手入内,随手包了几块干肉放入怀中,又在原处放了块小碎银。
正要离开,转身时余光正好扫到坐在那棚子底下的几个过客,只见几个白衣人格外扎眼地端坐在那里,一瞥之下,个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白袍之上的颈间又带着雪白的狐裘,却一个都不是欧阳克。
“不是他?”程灵素挑了挑眉,她一眼望去,已看出来这四个人虽然都做男子打扮,可眉清目秀,颊骨纤长,肩骨偏小,分明都是女子,“莫不是那二世祖家中的姐妹出来寻他了?”
就这么一缓,其中一个女子说的话就正好传到了她耳中:“那骑马的小姑娘看着跑得挺快,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我们再不走,就要晚了。刚才的宝马没夺到,要是现在连人都没拦下来的话,岂不是要空着手去见少主啦?”
时值冬日,商旅不行,程灵素此来虽然是正午时分,但一路疾驰之下,仍是人烟不见。除了她自己之外,又哪里还有其他“骑马的小姑娘”?听到她们话及自己,不由干脆靠在屋外,要听个明白。
只听另一个女子接口道:“我看那小姑娘骑的马也不错,一起送给少主,他一定高兴。”
之前那女子又道:“是啊是啊,他一高兴,定要你多陪他几晚!”
另一人笑着跺跺脚:“还说!我陪少主时又哪次少了你的?”其他两人听了都附和起来,那女子也跺着脚跳起来,伸手去和她们扭打,四人笑成一团。
虽是寥寥数语,程灵素却也听得明白。她们口中的那个“少主”多半就是欧阳克了。之前估计是要夺什么人的马,失了手没成功,现在居然又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什么姐妹,原来都是……”程灵素耳根发红。正巧客店伙计进到灶间要为她们添茶,眼睛一霎,牵起了嘴角。
四名白衣女子之后就开始讨论如何先出一人出手夺了程灵素的青骢马,再由其他人出面借白骆驼给她乘骑,如何再将她和马一起拐到“少主”那里。她们叽叽喳喳说得起劲,丝毫不知程灵素在她们身后来了又去。
就在她们挑出了一人准备赶在程灵素还没到迎上去时,那被挑出来的的女子方才站起身,忽而弯腰捂住肚子:“哎哟……不行不行,我去不成了……我要去解手……”
“分明是不想去……哎哟……”另一名女子柳眉一轩,才恼了一句,也不禁捂住肚子……
“不行不行,我也不行了……”剩下的两名女子拉拉扯扯地站起身来,跟着头先两人也直往客店里面闯。四个人四双眼,最后只有靠在门外的白骆驼看见青骢马蹄声得得,迈着小碎步子从客店门前悠闲地跑了过去,马上的少女,笑得云淡风轻。
直到又行了几日,到了连接南北最大的通道张家口。这里已经不见了那前无来人后无影的空寂,集市上来来往往的既有兜售皮毛的蒙古人,也有卖些铜铁之器的中土人士。人声鼎沸嘈杂,极为热闹。
程灵素下了马,慢慢跟在人群中往前走,却在一个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了江南六怪的身影。
她连忙将马牵过一边,避了开去。这时方才醒悟过来——虽然没见着郭靖,但之前那四名白衣女子口中的“宝马”,想来指的就是郭靖的小红马!
不过想想也是,那欧阳克眼高于顶的模样,若非是那神骏的小红马,倒也没什么马能比他那白骆驼更张扬了。
只不知江南六怪和郭靖又为何会离开大漠?
江南六怪和全真教丘处机定下嘉兴府比武之约的事,连郭靖自己都不甚清楚,程灵素再聪明,又怎会知道这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细想了一会儿,反而觉得极有可能是铁木真发觉自己不告而别后,而蒙古局势尚未安定,无法派出其他心腹大将前来寻她,只能派了本就是汉人的郭靖一路尾随而来,要将她带回大漠。
想到这里,程灵素自然不能再多做逗留,折了条道,也不在城中留宿,便直接从另一扇城门处出了城。
经过了完颜洪烈挑拨桑昆和札木合发兵围困铁木真一事后,金国与蒙古早已貌合神离的关系可谓是已经挑到了明处。既然如此,蒙古来人,便绝不会踏足金国的中都。程灵素想了想,掉了马头,折而往东南方向,寻了下一处市集买了一身汉家女子的衣衫,径直向金国的中都北京而去。
这样一来,她也没了游山玩水之念,直到到了北京城。
时隔百年,再回此地,一样的路途遥远,一样的迟迟而行,就连高大的都门也厚重如旧。只是这次,只有她一人。
连日赶路之下,也不知是不是长在蒙古草原上的关系,程灵素精神尚好,不复当初长途跋涉后的憔悴忧然,除了心头还剩下的那一丝挥绕不去的黯然外,顺利地避开了江南六怪和郭靖反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中都此时是大金国的京城,金国又正值强盛,其都城自然繁华无比。只是这天下第一的繁华在程灵素这个见识过数百年后积殷储富,汇尽天下精华之处的人眼中,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汉人少女打扮,编起的头发全部放了下来,只简简单单用一根绛色的发带束在发尾,同是绛色的衣衫外虽然压了一件自大漠带来的黑狐长裘,但这样的狐皮在中原境内却未必不能买到,也不会令人起了疑心。纯黑的皮毛色泽,反倒衬得她肌肤如玉,眉目宛然。
然而她一个单身少女身穿华裘到底太过惹人注目,才走了一会儿,就引得一旁的路人时不时地向她投来一眼。
于是程灵素看了看城门的方向,干脆寻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外下了马,将长裘脱下,拿在手里。
眼尖的客栈伙计立刻迎了出来:“姑娘住店么……哎哟……”可还没来得及去接过她手里青骢马的缰绳,就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女子忽然就从门外撞了进来。
程灵素听到身后风响,侧身一避。
那女子伸手往门柱上一撑,拧腰转过半个身子,已经站稳身子。另一手往额头上抚了抚,向程灵素歉然道了声失礼。
程灵素见她身手利落,脚步轻捷,显然也是个会家子。身形窈窕,半低了头看不清面貌,只见一双抬起的眼皮通红微肿。她点点头,回了一句“无妨”,又往后退了半步,让那女子先进店门,
“姑娘啊,您这是怎么了?”伙计反应过来后,显然认出了那女子,“您要是不舒服怎么不叫刚才那大夫一起看看哪?”
那女子没回答,仍然垂着头,提起裙角快过门槛就往里走。
“没事儿,那姑娘是来京都比武招亲的,”伙计也没再多理那女子,唯恐这一闹将到了门前的客人吓走,连忙上前接过程灵素手里的缰绳,替她牵过马,一面向她解释,“估计是今日擂台打得累了,才这样,没事儿,您就安心住这儿,我们这儿地儿干净,虽说偏了些,可它胜在够清净不是……”
伙计的一番话还没说完,程灵素却忽然瞥到那才跨进门的女子身子一晃,竟一头往地上栽倒。
程灵素眼疾手快,身形一晃,已绕过那伙计,正好来得及一把将那女子托住。也就这么一晃,错过了一抹熟悉而张扬的白影紧跟着她飞快掠入店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