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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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灵素这一世可谓是长在大漠,已经见惯了各式驼马,可却从没见过如此通体全白的骆驼,虽对那自称欧阳克的男子全无好感,对这两头骆驼却不由多看了几眼。

    “喜欢么?”欧阳克在驼颈上拍了拍,回头向程灵素一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形腾空,飘然跃上骆驼,姿势潇洒利落。

    居高临下,他眯了眯眼,本就略长的眼尾轻轻上挑:“我西域白驼山上这样的骆驼,要多少有多少。除了这骆驼,还有许多好东西,保管你看了喜欢。”

    说完,好像又想起了程灵素不通汉语,不过他也不管,接着又道:“你现在听不懂不要紧,回头我学了蒙古话再来找你。到时候,我不但教你武功,还教你说汉语,好不好?”

    他像是诱拐小孩子似的自说自话,一边若有所指地瞥了梅超风一眼,这才哈哈一笑,伸手在驼臀上一拍,骆驼立刻撒开蹄子就跑,另一头也掉头跟了上去。

    白骆驼载着白衣,渐渐地都化为远处一抹淡淡的白影。程灵素转了头,看着梅超风沉吟了许久,幽幽一叹:“你怎么就来了?”说的正是一口汉语。

    “哼,要不是我今天正好出来,你定要在那小子手里吃亏。”梅超风却毫不惊讶这方才还听不懂汉语的少女此时忽然能说如此利落的汉语,立刻回了一句。

    程灵素皱眉不语。

    当年梅超风夫妇被江南七怪联手围攻,虽杀了他们其中一人,可她的一双眼睛被柯镇恶的毒蒺藜打瞎,丈夫陈玄风更是一时不查,命丧郭靖之手。江南七怪也死了一人,变成了江南六怪,从此对梅超风恨之入骨,这些年来更是几乎找遍大漠,势要将她找出来报仇。

    而他们万万想不到梅超风当年确实中了毒,身上也受了伤,走投无路之下,正好闯入了铁木真的营地,垂死之际,遇上了初来此处的程灵素。

    程灵素从钉入她双目内的毒蒺藜上便认出了这是柯镇恶的所为。可见她一个孤苦女子,死了丈夫,又在雨夜里被人追杀,凄凄然犹如丧家之犬,也不及多问,便将人藏到了铁木真的大营之内,又为她解了毒蒺藜的毒性,只是这一双眼睛,却是回天无力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任江南六怪往外找得再仔细,又怎么会想到仇人竟藏就在自己身边?

    随后,程灵素也慢慢地知道了梅超风与江南六怪结怨极深,同在铁木真的营地里,若是两方稍有一个不慎,互相察觉到了对方的所在,一场血拼在所难免,就连营地里的普通牧民怕是也要遭到池鱼之灾。是以在梅超风面前,她从不提起江南六怪,只当自己根本没见过这六个人,梅超风自然也不会想得到,她受伤垂危时的藏身之处,竟然就在江南六怪的眼皮子底下!

    梅超风伤愈离开后,感念程灵素的相救之情,之后数年,就算要寻活人练功,也是绕过铁木真的治下,寻别处的营地。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离江南六怪越来越远,双方再也不曾碰过面。

    “如此,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算扯平了。”程灵素知梅超风心气高,不愿平白受人恩惠,这次她再回来,想来也是还念着此事才又来到铁木真营地附近寻她。但只要她在这附近多逗留几日,难免最终会和江南六怪遇上,于是干脆顺着她的话头,想将这件事就此揭过去。

    “扯平?那姓欧阳的小子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在我之下,要真打起来……你……你在干什么?”梅超风正自琢磨,忽然侧了侧头,听到程灵素快步往崖下走去。

    一个百无聊赖,寻花问柳的富家公子而已。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四处惹是生非,拈花惹草又自命风流。程灵素对欧阳克究竟是什么人完全没什么兴趣,这样的人,在大漠上确实少见,但在中原之地却是着实不少。头一次来大漠或许还会觉着新鲜有趣,别说是学蒙古话长久在这里待下去……只怕不出三天,就要受不了这漫天的风沙了。

    程灵素没想太多,在这个世上,她既不是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也不用背负着“别人”心心念念的国仇家恨,无需算计,无需防范,光是铁木真女儿的这个身份,在大漠上就不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她转眼间就将这个不知哪家一时兴起就跑到大漠上来喝风沙的“二世祖”抛到一边,行到那两具白雕的尸体旁,蹲下身子,调转金刀,连刀带鞘地一把凿在地上,再用力一锹,挖开一捧土。看到梅超风跟上来,就将方才见到白雕殉情的一幕慢慢讲给她听。

    “深情如斯,竟至生死相许。生时比翼双飞,死后,自然也要葬于一处。”程灵素伧然一笑,清泠的声音不急不缓,明明还未脱稚气,却好像字字发自肺腑,透彻入心,又偏偏说得极为自然。

    梅超风心里一动,不由伸手探入怀中。触手摸到那张她时刻不离身的人皮,好像死去多年的丈夫仍然陪在身边。

    “贼汉子,你一个人在地下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冷清得很?你再等等,等我把那几个仇人都杀了,就来寻你。”心里的那句反反复复了数年的默念,也如同寻常夫妻间的低哝耳语,温情柔意。

    自她丈夫陈玄风死后,她不想如何生,不想如何死,活下来的最大信念便是报仇了。一想到报仇,头脑立刻清醒过来,刚刚的恍惚怔神,只得片刻之隙。

    “听说你要嫁人了?”梅超风忽然问了一句。

    铁木真的独女和王罕的独孙喜事将近,这事只怕是早已传遍了整个草原。梅超风会知道并不稀奇。程灵素随口“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挖土,崖边土质松软多石,刨开了数块碎石,地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浅坑。

    “你一个小女娃娃,懂什么深情生死?”梅超风长长地吁了口气,白雕之事,她只当是程灵素为了和都史的婚事苦恼,方才生出了这不合年龄的感叹,“你要不想嫁那小子,杀了就是。你要是不好动手,我去杀。”

    今日之事,她自己心里清楚,那自称欧阳克的男子武功极高,和她交手数招,却明显未尽全力。若是他放手一搏,她心里挂念着还有大仇未报,当然不会为了程灵素就和人全力拼命。而当年程灵素却是生生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可自幼受师门所教,对恩怨之事看得极重。所以程灵素说这“扯平”,她不免有些愧然。因此干脆提出要帮她杀了都史,绝了这桩不情愿的亲事,也算是回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程灵素云淡风轻地一笑:“何必多伤人命,我又嫁不了他。”手上不停,将坑又挖深了一些。

    她的上一世,是数百年后的清朝,纵然常年隐居乡间,不问世事,然而再无心朝代变更的争斗,蒙古建立的元朝她还是知道的。要将今日这个寂寂无名的草原部落变作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铁木真雄才大略,又岂肯长久地依附于王罕之下?此生作为他的女儿,还是目前唯一的女儿,若是区区一个王罕之孙就嫁了,岂非太过浪费了么?

    所谓定亲,不过一句空话,若草原上再无王罕的势力,又何来都史?

    正是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便也从来没将和都史定下的这门亲事放在心上。

    可梅超风却不解。

    程灵素见她不信,也不多解释,将两只白雕的尸体拖入坑中,又小心地将土坑填平,压上石块。

    “埋了就有用么?”听到她的动作,梅超风摇摇头,“就算没遇着狼群猛兽,光是你方才说的那些黑雕,就能将它们刨出来吃了。”她语意虽冷,唇角微微勾起,却露出了几分凄楚之情。

    当年陈玄风死的那个晚上,她身中剧毒,仓皇地漫无目的地跑,最后心慌意乱,满心凄楚,是在那个荒山的脚下,也是如此,草草地将陈玄风的尸体埋了下去。然而等到她伤愈,再寻到那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丈夫的尸骨了。那时她才想到,草原大漠,时有狼群出没,更有飞鹰巨鹫,盘旋于空,择肉而食。这一具不会动不会反抗的尸体,岂不是它们最好的食物?埋得再深,也挡不过兽爪巨喙,又有何用?

    程灵素不以为意:“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放上最后一块碎石,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

    梅超风心里一震。她深知面前的这少女年纪轻轻,却对这些毒物了解颇深。当年她身中柯镇恶的毒蒺藜,若无解药,只怕只有毒发毙命一条路可走,可偏偏叫程灵素举手便解了。如今只要在这白雕尸体边撒些驱兽的药物,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想到自己当年居然全没想到这一点,累得丈夫竟然尸骨无存,不由心里一阵绞痛。

    程灵素见她的表情,皱了皱眉,幽幽一叹,正要开口。突然,头顶上方的悬崖壁上又传来啾啾的鸣叫声。抬头看去,方才那两只险些命丧黑雕之口的小白雕又露出头来,朝洞外上下探望。

    “能不能再帮我个忙?”程灵素看着那两只小雕,心中一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