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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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乐维和齐习这边工程接近尾声了,厨房里也适时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

    牟老先生和大黄一前一后踱着四方步转悠过来,绕着两人做出的成果巡视了一圈儿,满意地点点头:“嗯,还凑合,先吃饭吧。”

    乐维听了,当即把手里的抹泥板一丢:“牟老,您家饭菜真香,光闻着我都前胸贴后背了,怪不得我大黄兄弟这么肥呢!”

    齐习帮着乐维把手边儿工具简单归拢到一处,又转身朝牟老先生彬彬有礼地笑道:“牟老,我们今天过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还要多谢您的招待啊。”

    牟老先生抬起头,忽地一愣,眼睛直直盯着齐习的脸,表情十分古怪。他先是五官绷起,跟憋了口水在嘴里似的,紧闭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抽动着,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随即一连串“哈哈哈”的清朗笑声从老先生嘴里迸发出来,中气十足。

    受了老先生的感染,乐维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大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学猫叫逗弄齐习:“喵喵,齐老师,快看那边儿有个耗子洞!”

    齐习疑惑地挑了挑眉,猛然想起被乐维画的“猫胡子”和“猫鼻子”还没擦下去,他脸孔飞快地红了一下,略有点儿难为情,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用手搓了搓干掉的泥印子,释然地笑了。

    大黄虽然闹不懂大家在笑什么,却也并不妨碍它跟着上蹿下跳,还哼哼唧唧把口水甩得满天飞,看起来比谁都兴奋。

    此时隔壁大妈正在案板前头切着萝卜条儿,听见牟老先生院子里传出的欢快笑声,她也满是欣慰。像这样的笑声,已经在牟老家里绝迹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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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仙桌子就摆在小厅中央,上头四个菜,独茄子、清炒莴笋、炖罗非鱼和糖醋里脊,两荤两素外加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儿蘑菇汤。菜都是家常菜色,用大盘子大碗儿装着,分量十足。

    等乐维和齐习简单洗干净了手脸,坐到桌边,牟老先生又拎出一瓶老白干并三个口杯,一一斟满。

    乐维见了,赶紧替齐习挡驾:“牟老牟老,他不能喝酒,我陪着您,咱爷俩喝几盅。”

    牟老瞄了齐习一眼,把递到半截的酒杯收了回去,还不忘教训道:“大男人不能喝酒怎么行,往后混社会这都是用得着的本事。咱又不是酗酒,偶尔喝两杯,小酌怡情嘛。”

    齐习也不多加辩解,只管笑眯眯点头:“是,牟老说得在理,我慢慢学。”

    刚刚干活的时候,齐习和乐维说说笑笑完全不觉得累,现在一坐定,疲劳感瞬间就反上来了,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胳膊也抬不起来,手指头捏着筷子,一劲儿抖个不停。他想去夹菜,筷头儿探进盘子里,好不容易捡起一片莴笋,还没等离开盘子,又掉下去了。一定是莴笋切得太薄太滑,不好夹,他又把目标改换成了茄子块儿,这下更惨,茄子软唧唧的,根本连夹都夹不起来。

    齐习叹了口气,默默把筷子放到桌面上,这才发现乐维和牟老先生早都停了手,正用看天外来客一样的眼神儿看着他。

    齐习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自嘲道:“我这是……太缺乏锻炼了。”

    牟老连连摇头:“你这可不行啊,年纪轻轻的,干点儿活就累趴下了,还没我身板儿壮实,真得要好好练练。”

    乐维拿过一把汤勺塞进齐习手里,又帮他把合胃口的菜全都夹进饭碗,然后学着牟老的样子摇头叹气:“你这可不行啊,真得好好锻炼,回头我就帮你订个健身计划。”

    谁知老先生不吃他这一套:“去健身房没用,别看这个机器那个机器,说得挺先进,练一身腱子肉出来,该虚照样虚。要我说啊,实实在在干点儿体力活,太阳底下出一身臭汗,百病全无。看那些个工地上的苦力,瘦归瘦,个顶个精干。”说着话他又夹了块鱼肚子上最肥嫩的肉到齐习碗里,“多吃点,别跟吃猫食似的,我们家可没耗子洞。”

    “谢谢牟老,我自己来吧。”齐习无奈地抿着嘴笑笑,看来自己那张大花猫一样的泥巴脸,是彻底在老先生心里扎下根儿了。

    乐维故作高深地撇撇嘴:“牟老,我算听出来了,合着您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隔三差五过来帮工吧?直说啊!”他又弯下腰对躲在桌子底下啃骨头的大黄说道,“黄弟,你加把劲儿,赶紧着找个女朋友,再生他一窝二黄、三黄、四五六七八黄,到时候哥帮你张罗个三室两厅的大套间儿!”

    大黄摇摆着尾巴,口水淌了满地:“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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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扒拉几口饭,齐习撑不住了,上身靠着椅背不断往下打滑,眼皮也黏糊糊的睁不开。这种累法和平时动脑子指挥人不一样,是透支体力的累,他有点儿吃不消了。

    乐维在旁边看着他的可怜样儿,不禁后悔起来,暗暗责备自己没早点让齐老师去休息。就凭齐老师这副小身板儿,今天卖了一下午苦力,明天起来肯定是腰酸背痛的,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缓过来呢。

    牟老看着也有些不忍心,把齐习拉到旁边的沙发上:“你在这歪一会,好好歇歇。”见齐习还强撑着想要推辞,他不由分说把人往下一按,“让你歇着你就歇着,用不着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咱没那么多讲究。困了就睡一觉,好久没人陪我喝过酒了,我要和那小子痛痛快快多喝几杯。”

    既然牟老把话讲到了这个份上,齐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乖乖点点头,窝在沙发里闭起眼睛不动弹了。等他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乐维又蹑手蹑脚凑到跟前,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又把他额头上的浮汗给擦了,免得吹风着凉。

    老白干下去了大半瓶,牟老先生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聊起盘扣技艺来滔滔不绝:“别看小小一颗扣子,这里头学问大着呢。我学徒那会儿,单单缲一根布条子,师傅就逼着练上了大半年。你看啊,一根布条儿就这么长,纽扣头打不好,盘多盘少都不漂亮,你还要做得挺立,宽窄一致,不能开裂。真想把扣子做好喽,花的力气不比你们做件整衣裳差,也是得从设计、画图样儿开始,什么裁剪、烫条、盘头、整形、熨烫、定型、塞芯、上胶,十好几道工序呢。”

    乐维听得着迷:“怪不得都说细节决定成败呢,咱们中国人的美学观点里头有一条就是‘含蓄’,功夫都花在这些小地方了,力求打眼儿看过去没什么特别,可是越看越有味儿,越看越叹服。比直接把金银珠宝镶满身的那种高级多了。”

    “可惜啊,可惜啊。”牟老先生摇着头深感惋惜,“现在人都太浮躁了,喜欢这东西的有没有?有!可是跟着我学了一段时间,看着没什么进展,一时半刻又赚不到钱,就都打退堂鼓了。你看,咱也不是什么安德鲁林那样的,还能被封个服装设计大师,你跟着大师混还有得出头,跟着我混上半辈子,到最后无非就是一座小院儿一条狗罢了。”

    乐维嘻嘻一笑:“牟老,您这是损我呢吧?我跟着ndr Lm是想看看大师怎么工作的,从中学习一些经验,可没想过攀着人家的关系出头。在我眼里,您老和ndr Lm大师一样,都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牟老先生很纳闷:“你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干这行的。”

    “那像干哪行的?”乐维帮老先生把空了的酒杯满上,“小贩?混混儿?还是推销保险的?”

    牟老点点头:“都像,都像,就是不像做服装行当的。”

    乐维美滋滋抿了一口酒:“服装这个是家传……这个真是家传,跟瓦匠那个不一样。我老爸以前是服装厂的裁剪工,后来做过倒爷,他这辈子一直有个念想,就是搞个自己的服装品牌。可惜还没等实现就去世了。”

    牟老听得满脸黯然:“我还以为凭你小子这脾气,家里应该是大富大贵呢,没想到也是苦孩子。”

    “嗐!”乐维大喇喇一挥手,“好赖还不是活着,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我总想着,要是人死了真有魂儿的话,我老爸一定舍不得我和老妈,说不定天天守在那盯着我们娘俩。要我们整天愁眉苦脸的,我老爸看着也难受。”

    “唉,你爸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很让人羡慕啊。”牟老先生有感而发,“可惜我是个孤独命,无儿无女。”

    爷俩儿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乐维随口问道:“那您老伴儿呢?去世了吗?”

    牟老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我二十出头喜欢过一个姑娘,那姑娘人长得漂亮,还有化,对待我真是又细心、又体贴。可那女孩家里出身不好,爸爸是右|派臭老九,妈妈是资本家小姐。所以交往到了谈婚论嫁一步,我家里人死活不同意。那时候我就跟她说,让她等我几年,等我学成了手艺混出了头,就带着她远走高飞。”

    “看来这故事并没有一个好结局吧?”乐维听得有些伤感。

    “是啊,我离开家不久,她就被逼着嫁给了一个瘸腿儿的退伍兵。那畜生一喝醉了酒就打她,她熬了两年熬不过去,跳河死了。后来也有不少人给我介绍过对象,可是不管我对着谁,眼前总是晃着她那张脸。一来二去,年纪也大了,就干脆打消了讨老婆的念头。一过就是这么多年。”牟老先生拍拍乐维肩膀,“所以说啊,小子,要是找着了真心喜欢的,千万别错过。天反对、地反对、全世界都反对,也要铁了心追到底。鞋子穿在脚上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替不了。但凡犹豫一点儿,就可能会耽误一辈子了。”

    乐维低着头闷了口酒,又朝沙发上睡着的齐习深深望了一眼,用力点头:“嗯,铁了心也要追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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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瓶白酒喝光,乐维帮牟老收拾了碗碟儿,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告辞了。

    他走到沙发边轻轻叫道:“齐习。”

    齐习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却没睁眼。乐维只好拍打了他两下:“醒醒,该起了。”

    “唔……”齐习眼睛撑开条缝儿,懒懒坐了起来,浑身软得面条儿一样,歪歪斜斜靠在那一动也不想动。

    乐维等了一会,见齐习还是没缓过来,索性提着他两条胳膊往肩膀上一架,腰上一使劲儿,轻松就把人给背了起来:“行啦,外头黑灯瞎火的,别再把你老给摔着!接茬睡吧。”

    “嗯。”齐习还真敢答应。乐维的背又宽又厚,他上辈子不知道趴过多少回了,熟悉得很,比床还舒服。忽忽悠悠被背出了房门,冷风一吹,他有点儿醒了,皱着眉眼问,“去哪啊?”

    乐维两手使力,把人往上颠了颠:“把你卖去地主老财家当放牛娃儿,天天捡牛粪。”

    齐习闭上眼,心安理得地枕在乐维肩膀上:“好,带着你一起捡。”

    他们小声斗着嘴,穿过院子往外走,大黄不知从哪儿找回了那个破饮料瓶,叼在嘴里围着脚边绕来绕去,狗眼晶亮,似乎有点依依不舍。

    乐维安慰道:“放心,还来呢。等水泥干透了,哥过来给你刷油漆。喜欢什么颜色?咱就来个红的墙绿的窗,金色的屋顶亮堂堂,咋样?”

    “嗷呜……”大黄充满期待。

    牟老先生带着大黄一路把他们送到胡同口,等乐维把齐习安顿上了车,老先生在后头幽幽问道:“做盘扣那件事儿……”

    “呦!”乐维猛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盘扣的事儿您老能再考虑考虑吗?我们确实是诚心请您出山的。”

    牟老先生将手往后一背,姿态摆得特别足:“我不爱跟生人打交道,也闻不惯市区那股子汽油味儿,只在自己家工作。我做出来的东西别人不能改,安德鲁林也不例外。”

    乐维惊喜地问:“那……这意思您是答应了?”

    牟老一扭脸儿:“哼!”

    乐维自己跟自己肯定地点点头:“嗯,这就代表答应了。”他开门上了车,发动了车子,又从窗口探出头来,“老牟,回吧,早点儿歇着。明天遛完了鸟快回家,我在家等你,聊聊合作细节。要不你晚点出门儿,等我陪你一起遛鸟。”

    老先生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

    乐维的头刚缩回去,又伸了出来:“老牟啊,夜里出来进去当心,我在狗窝边搭了一圈木板,拦我黄弟用的,你可别绊着啦。”

    老爷子转过身去咂么咂么滋味,觉得不对,原来还是“牟老”,怎么转眼又成“老牟”了呢?这个小混球!他回过头想要骂一嗓子,乐维已经及时开车飚出去了,只给他吃到一嘴的尾气。

    一人一狗站在原地张望片刻,等乐维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便双双迈着四方步向家踱回去了。

    走出两步,牟老先生对大黄赞道:“哼哼,不错,你比我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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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开到齐习家门口,乐维靠路边稳稳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齐习,齐习软绵绵靠在座椅里,头脸耷拉着,歪向他这一边儿,正闭着眼睡得香甜,他没舍得吵醒,只是默默看着,目光中透着暖暖的爱意。

    忽然,他发现齐习下巴上多出颗米粒儿大小的痣,以前好像是没有的。他好奇地靠近了一些,哈,原来是个小泥点子。

    乐维俯身过去,想帮忙擦掉,谁知手指尖儿还没碰上皮肤,齐习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大维……”

    乐维的手顿了一下:“什么?”

    等了半天,并没有下,原来是梦话。乐维将手指肚轻轻揉在那颗泥点儿上头,齐习完全没有反应。他又将手缓缓向上抚去,温柔地蹭了蹭齐习脸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乐维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上身又探过去一点儿,脸稍稍侧着,鼻尖让过齐习的鼻尖,翘起嘴唇在齐习嘴角湿漉漉印了一下,“啵”,然后迅速靠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心脏“砰砰砰”地乱跳,像一支非洲土著打猎时演奏的鼓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