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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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刚上班,燕子就早早打电话到餐厅和kTV订好了包厢。等时钟一指向五点整,三楼的怪咖们立刻伙同一堆凑热闹的模特,簇拥着寿星乐维过生日去了。

    晚饭选在一家麻辣火锅店,叫“老四川”,是他们日常聚餐的首选地点之一。二十几个人,三张长桌子拼起来,各色肉、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大片,吃得热气腾腾。

    乐维人长得高大,消耗量也大,每天下午四点不到就开始嚷饿。赶往餐厅的路上他号称自己能吃下去一头牛,谁也不许跟他抢。

    眼见锅里的红汤沸腾了,他率先夹起一坨肥牛丢了进去。等牛肉变了色,捞起来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怎么是腥的?开始他以为肉不够新鲜,可是看看大家,一个个都吃得好不欢畅,还不住点头吧嗒着嘴儿。他又烫了一片生菜,苦的!再来一块冻豆腐,酸的!

    这家店他常来,绝没有吃不惯的道理。思前想后,乐维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了酱料上。这里的酱料是自助式的,平时一坐下来,齐老师就会先帮他调好,几勺儿芝麻酱,几滴辣油,香葱、南乳、韭菜花儿,最要紧是不放香菜,蘸什么吃都倍儿爽。吃惯了齐老师调的味道,自己再怎么搞都不是味儿,材料还是那些材料,可就是差点什么。

    乐维默默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太热,一时喝不到肚子,他试着吮了一口,差点没烫掉舌头。平时齐老师也会预先帮他倒好一杯茶晾着,等他想喝的时候,刚好总是温的。

    齐习这个人在吃上头并不讲究,几样蔬菜一小碗饭,清清淡淡就算一顿了,连肉都很少吃。可齐老师会牢牢记住所有乐维喜欢吃的东西,无论选餐馆还是点菜,全都按照他的口味来。

    乐维常常觉得,他可以在齐老师身上找到一种别处找不到的感觉,那就是“溺爱”。

    他从小儿是个野孩子,皮实得很,感冒发烧各种病症几乎都没有过,就是偶尔好打个小架,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淤青了,就等着自己消掉,破皮儿了,就吐口吐沫擦擦。老乐和王大美养孩子养得糙,若是在学校惹了祸,甭管有理没理,先抡起鞋底子抽一顿再说。

    或许因为打架和画画儿占去了青春期绝大部分的精力,所以乐维几乎没怎么叛逆过,他一直都很认同老爸、老妈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总觉得多亏从小是敲敲打打惯了的,否则遇到挫折就没那么容易捱过去了。

    说起来,老爸、老妈该算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吧?可齐老师对他的那种好,又和爸妈不同。齐老师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呵护备至,犯了错也不舍得骂一句,捅了篓子也不舍得打一下,处处照顾着他的情绪,就连鼓励和支持,都要采用最不会给他带来压力的一种方式。

    从小到大,还从没人像齐老师这样“宠”过他。

    可是想到这一切“宠”和“好”的根源,乐维又开心不起来了……看得出,齐老师对于那个和自己很像的朋友,一直怀有极深的感情。每次讲到那个人,齐老师的表情都会变得格外伤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能走到一起。或许那个人出国了?结婚了?又或许……已经离开人世了也说不定……

    现在他所看到的齐老师,就像是属于人家的东西,自己临时借来用一用,说不定哪天,就又要还给人家了。

    想到这,乐维举起瓶啤酒,嘴对着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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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喝足了,这帮人浩浩荡荡杀去了kTV。齐老师还是没有出现。

    几杯酒下肚,几首歌唱完,大伙儿渐渐都现了原形。燕子和娜娜两个麦霸紧攥着麦克风不放,一个专攻韩红,一个专攻张惠妹,谁敢插歌就和人拼命。崔浪正光着膀子和几个女模猜色盅,惩罚方式是输的人跑去走廊上装醉跳艳舞。宝山抱着个靠垫儿缩在角落,还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揪着靠垫上面的线头儿。杨水仙穿得花枝招展满场飞,和他的好姐妹们大聊着女性话题:“亲爱的我跟你说,我推荐那个牌子的乳晕霜效果可好了,保准粉粉嫩嫩……”

    这些家伙各有各的节目,倒把乐维这个寿星佬给孤零零晒在了一边儿。当然啦,就算硬拉乐维去玩,他也没什么兴致。

    特大号的奶油蛋糕就摆在桌上,香槟也买好了,只等齐老师一到,就可以吹蜡烛许愿了。据说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前两个要大声喊出来,最后一个只能许在心里,否则就不灵了。

    自己最希望的是什么呢?首先要让大美赶快找到个第二春,看看人家齐妈妈和皮特先生那一对儿,虽然瞧着挺肉麻,但是黏黏糊糊的多甜蜜啊。再来呢,就是希望自己在二十五岁这一年能干出点成绩来,好好恶补设计方面的基础知识,好好学法语,等到明年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总要有些可圈可点的东西才好。还剩下一个不能说的愿望……希望齐老师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有朝一日能回到他身边吧……

    乐维像个绿头大苍蝇一样在包厢里嗡嗡嗡乱转着,终于,裤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正是齐习!

    齐习说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了,他刚刚才落地,正准备打车赶过来,让乐维等等他。乐维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等,等,一定等!”

    挂了电话,乐维更坐不住了,屁股上像装了弹簧,这蹭一下,那搭一会儿。好不容易熬到时间差不多了,他干脆借口出去透透气,专程跑到kTV门口去等人了。

    他一蹿一蹿地吹着口哨往楼下跳,中间不留神和一个小瘦排骨男人撞了个满怀,他人高马大,肩膀一顶差点被人家直接顶到楼下去。

    乐维赶紧伸手把对方扶住:“呦,不好意思啊……”

    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儿,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长没长眼睛啊?走路不会看着点?瞎啦?”

    乐维此刻心情大好,懒得计较太多,再说还急着去接齐老师呢,没空啰嗦,所以只管陪着笑脸儿点头道歉说:“哥们儿真对不住,是我错了,抱歉!抱歉!”

    等乐维转身下楼去了,那个瘦排骨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弹,他一直盯着乐维的背影若有所思,眼神渐渐变得阴郁。

    在楼下抽了差不多三四根儿烟,乐维远远看到齐老师的脸出现在了出租车窗口。

    刚一下车就看见乐维,齐习很惊讶:“大维,你怎么在这?”

    乐维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专门等在这的,只得扯谎道“刚多喝了几瓶,有点儿上头,出来缓缓酒劲儿。”

    齐习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算太红,又留意着眼神,也还算清醒,于是放下心来,笑眯眯指了指随身的手提箱:“我带了礼物回来,等会儿拿给你。”

    乐维脸上笑出了一朵喇叭花,别说齐习带的是礼物,就算带的是狗屎,他也会撒着欢儿凑上闻闻,然后狠狠点头:“真香!真香!”

    听齐习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乐维估计他是没倒过时差,再加上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给累坏了。乐维紧走两步,上前接过了齐习手里的箱子:“稍微坐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家吧,那天我可是跟齐阿姨拍胸脯保证过的,要照顾好你!”

    齐习被他唠叨得烦了,笑着抬手推人:“走吧走吧,乐大妈,我是玻璃做的吗?”

    乐维被齐习推着,身不由己往前挪,还不忘扭过头来捧屁道:“齐老师你哪能是玻璃做的呢,你得是翡翠做的,比玻璃贵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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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有说有笑互相推搡着,忽然涌出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拦住了去路。他们礼貌地向旁边让了让,谁知那伙人也跟着移动几步,继续气势汹汹堵住跟前。

    乐维直觉来者不善,他不动声色地用胳膊将齐习挡在身后,又和和气气地问道:“几位大哥,这是怎么个意思?认错人了吧,还是有什么误会?”

    “绝对没认错,找的就是你!妈逼的化成灰爷爷都认识!”说话的人正是刚才下楼时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瘦排骨,“好好看看你爷爷这张脸,想起来了吗?要不是你在大街上逞英雄,断老子财路,我他妈会被抓进去关那两个月?你不是胆儿大吗?今天就打到你怕为止!”

    乐维盯着对方的脸,在脑子里搜罗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是那个在大街上偷钱包被他羞辱过的家伙。当时那小子被自己一脚蹬出个狗吃|屎,丢光了面子,临被警察带走之前,还叫嚣说什么“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有种就给我等着”之类的话。

    想不到冤家路窄,给真叫他们在这里又碰上了,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瘦排骨扯开细尖嗓门:“收拾他!”那群人一拥而上朝乐维围攻而来。

    乐维又哪会吃亏,他手里恰好还拎着齐习的行李箱,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朝人群抡了过去。他身高腿长力气又大,一时间还真没人能进得了他的身。

    瘦排骨见迟迟无法得手,更加气急败坏,趁乐维转身不备,掏出腰间的匕首就朝他后心捅了过去。

    乐维和那伙人刚动起手,齐习就赶紧招呼了店里的保安来帮忙,并第一时间打电话报了警。看到歹徒动了刀子,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嘴里惊呼着:“大维小心!”纵身一跃,人就已经挡在了乐维背后,他是拼了命地想护住乐维,已经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受伤了。

    乐维听见动静一转身,吓得头皮都炸了,只见瘦排骨手里一道寒光直笔笔就朝齐习刺了过来。他来不及分辨清楚,只凭借着直觉一把拎起齐习丢到旁边,随即飞快一闪身,刀刃擦着他衣襟劈了下去,甚至削掉了一刻纽扣。

    瘦排骨这下用力过猛,自己一个没收住向前冲了出去,乐维抓准时机,抬腿拦腰一扫,直接将人踹飞出去两三米,趴在那哼哼唧唧起不来了。

    kTV员工认出乐维是楼上某间包厢的客人,撒腿跑去报了信儿,菲席的人听说乐维被别人围着打,都二话不说就冲出来帮忙。崔浪算是最有战斗力的,拎了两只空酒瓶出来,见人直接就往脑门儿上招呼。燕子则端着店里送餐用的特大号金属托盘,专往人脸上拍。杨水仙和娜娜、田晓星她们几个女模也不是吃素的,一两个负责薅头发,剩下的脱了高跟鞋拿鞋跟儿逮哪敲哪。宝山慢吞吞跟着大家,顶了只kTV沙发上的大靠垫护住头,远远看着,发现哪有漏网之鱼,冲过去补一脚又赶紧跑开,继续顶着大靠垫等待时机。

    没多久,警察赶到。吹着哨子、拎着警棍迅速把混战成一团的两拨人马分开了。菲席这边儿人多势众,除了披头散发样子狼狈一点之外,没人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方可就惨了,一个瘦排骨抱着肚子在地上挺尸不说,剩下五六个大都伤在了脸上,有被酒瓶砸的,有被指甲挠的,有被高跟鞋钉敲的,还有一个被麦克风杵到了鼻梁骨,淌得满嘴都是血。

    警察现场简要地询问过几句,大致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原来这是一个流氓团伙打击报复捉贼英雄、却被我广大英勇人民群众齐心合力给惩治了的传奇故事嘛!

    一名年纪较大的警察走到乐维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身手不错,五六个人都没能把你怎么着,难怪大街上就敢抓小偷儿!”

    乐维又来了精神:“对付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臭鱼烂虾,再来十个也不怕!”他得意洋洋地扭过头去朝齐老师显摆,结果齐老师根本不在身旁,乐维暗叫不好,怎么把这位神仙给忘了!

    立马四周找了一圈儿,发现齐习正在花坛边坐着呢。乐维三两步跑过去,上上下下检查着:“怎么样,没伤着你吧?”

    齐习有点为难地小声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是刚才……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乐维赶紧挽起他裤腿儿,一只脚腕明显比另一只脚腕粗,已经肿起来了。

    回想起自己拎着齐习把人甩去那一下,乐维十分懊恼:“是不是我刚才太用力伤到你了?”

    齐习声音更小了:“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那个……又摔了一下,所以才把脚崴了……”

    乐维顺着他眼神儿看过去,旁边地面上糊着一块香蕉皮。见乐维一脸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齐习自嘲地挥挥手:“行了,我知道我有多笨!”

    菲席的人本来围在边上,不是哪个率先“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众人都嘻嘻哈哈哄笑了起来。

    齐习不满地抬起头:“别躲,我都看见了。你,你,还有你,谁让你们来喝酒的?马上要拍宣传照了不知道吗?还吃麻辣火锅,不怕长痘?别以为平光一打就万事大吉了,你们又不是明星,后期没人愿意一点点帮你们修图的!”

    几个挨了训的模特互相吐着舌头,赶忙隐身到人群后边。齐老师这是出了丑心里有火没地方撒,抓着谁就算谁倒霉啦。

    齐习眼神儿一扫,剩下的也别想跑:“浪哥你多大了?有没有一点儿自我保护意识?酒瓶子是随便飞的吗?万一闹出人命不怕把自己折进去?燕子在哪呢?我问你,包厢是你订的吧?我说过多少遍,别挑这种人多又复杂的地方,同公司有合作关系的私人会所不少,大家安安静静喝点酒聊聊天不行吗?还有宝山,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别人想打就打,想跑就跑,你呢?真挨了打求救你都跟不上节奏!”

    所有人都被骂得低了头,齐老师却惟独放过了乐维。这代表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心里有数。

    警察有条不紊地处理好现场,该抓的抓起来了,该送医院的送医院了,循例也要带乐维回去做个登记。齐习当然是跟着一起去的。分开之前,齐老师还不忘叮嘱男生负责把女生挨着个送回家。燕子负责送杨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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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完口供离开警察局,乐维并没选择平常走的那条路,而是绕了一条人多、车多的远路。齐习正在纳闷,乐维忽然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自己跳下车一路小跑儿,冲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药店。

    不一会儿,乐维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小袋子,里头是扶他林膏剂和不同牌子的镇痛贴。

    “待会去你家,我帮你揉揉脚腕儿,不然明天肿得更大,路都走不了。”乐维把袋子放好,又屈起胳膊,拍了拍上头鼓鼓的肌肉,“看,肉不是白长的,饭也不是白吃的,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别二愣子似地往上冲。我肉厚,挨一下顶多是皮外伤,你挨那么一下,恐怕就是透心儿凉了。”

    “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说我饭都白吃了啊?”齐习笑着瞪了乐维一眼,“不过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自参与打架呢。”

    乐维朝他眨眨眼:“那感觉如何?”

    齐习装模作样地咂吧咂吧嘴唇:“嗯,还挺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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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乐维把齐习扶到浴室里去洗澡,他自己则钻进厨房,洗好杯子,又烧了一壶开水。自从上次把齐老师家里搞得水漫金山之后,他跟着王大美屁股后头恶补了好几天的家政知识,烧水这种小事,完全难不倒。

    洗好了澡,齐习穿着件浴袍侧坐在沙发一头,乐维拿出药膏坐到另一头开始帮他揉脚。

    齐习的脚很瘦,能清楚看到骨头的形状,趾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看得出是一双娇生惯养没走过多少路的脚。

    像齐老师这样的人,平时缺乏运动,又不怎么晒太阳,一般都会缺钙,骨头脆,乐维不敢太用力,生怕再把哪儿给捏坏了。再说齐老师一看就是个不能吃疼的主儿,力道要控制好才行。

    看着乐维全神贯注的样子,齐习的眼睛一下就模糊了。

    上辈子大维也是这样,让自己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他就盘腿坐在床尾,把脚搁在他腿上,认真帮忙自己修剪着趾甲。剪好了往上套袜子的时候,还会在脚底板上轻轻拍一巴掌。

    在自己临死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大维帮忙穿袜子的,每天重复,不厌其烦。直到那个早上,他变成一缕灵魂漂浮在空中,他的大维依旧很细心地帮他套着袜子。那是一双浅米色的厚棉袜,很柔软,很舒服。大维帮他穿好了,又在脚底轻轻拍了一下:“乖,咱们穿穿好,不然到了那边,脚会冷的……”

    乐维一抬头,发现齐习眼圈儿红了,他吓了一跳:“齐老师,我只不过帮你揉揉药膏而已,不用感动成这样吧?还是你……”他试探着问道,“还是说你又想起那个人了,嗯……就是和我很像的那个朋友?”

    齐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试着想要挤出了的笑容,却没成功。

    “那……”乐维小心翼翼凝望着齐习的双眼,“我替他抱抱你吧……”

    齐习定定看了乐维一会儿,嘴唇轻轻开启,却没发出声音。随后他慢慢翘起了嘴角,伸手揽过乐维,带着既苦涩又甜蜜的笑意,和他的大维紧紧抱在了一起。

    乐维的怀里很温暖……就像从前一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