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那晚。举行了家宴。宴会上只有几个主位可到,胤禛子嗣甚少。再加上胤禛治下甚严,因而没有明显为博得好感而出位的现象。倒是胤禛自己觉得无趣了。大家都守规矩了。这又没有折子批了。
于是兴致缺缺地回到九州清晏,“暗一,景娴在何处。”
暗一已经习惯了这位爷要总要问那拉小姐的行踪,而那拉小姐那边,他干脆派了人,十二个时辰更新那拉小姐所在,因而立即回复,“回主子,今儿个十五,那拉小姐和她两个哥哥到街上看花灯。”
“花灯有什么好看的。”雍正嘀咕。
……暗一又无语了,这是习俗。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您觉得不好看,也不代表别人觉得不好看。可这话,是绝对不能够说滴。只好当壁花。
“去准备准备,朕要去看看她。”胤禛想了想,便吩咐道。
“嗻。”暗一办事,从来就是令人放心的。
“苏培盛,替朕准备套常服。”胤禛顿了顿,“要今年新制的。”
“嗻。”苏总管一边答道,一边差点打了个趔趄,这您平日不都不讲究的嘛。这又不是女婿去见丈母娘……您犯得着那么注意么。
由于是十五,景娴在自己开的“客留居”请了家人,而后看着额娘和阿玛有心思一起逛街,她两个哥哥和她识相地闪人了。景娴原本对人多没啥兴趣,可又禁不住对古代习俗的好奇。想想还是去了。
景娴身边带着刚收的一侍卫,也是胤禛美其名曰保护她而送给她的,被景娴命名为揉圆,本想着到时候再找一个,叫做“搓扁”就好了。胤禛听到后,深深反思,是不是自己给属下起的名字都太艺了。为此还问过暗一,暗一作为暗卫首领,深深觉得,若是主子要替下属都改了名。自己怎么对得起下属,于是暗一坚守阵地,语气诚恳地告诉他家主子,您起的名字,下属们都很感激涕零,觉得十分好。胤禛也就作罢。
还带了若素而已。这丫头,冷静得可怕,特别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反正自己和这个丫鬟也不是敌对关系,自己目前做的事都是坦坦荡荡,因而还算聊得来。不过纳闷的是,这若素,居然比自己还沉默寡言。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被人流冲散了,自己只和揉圆和若素在一块。景娴想着哥哥身边反正也有人,只有哥哥担心自己,而自己也懒得去担心他们。
信步走着。第一想到的还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街上摩肩接踵,点点烛光在灯笼里。在这团圆的日子里,他又在做什么呢?人间天子,和每个人都一样么?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儿子,在高处看着他们欢笑;也许有妃子暗自看着他,逐渐迷失心智……
“回去吧,我乏了,打发人告诉我哥哥一声。”景娴微微侧头,吩咐揉圆。却不知道,有一个人从她和自己哥哥散开时,就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
胤禛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要这样做,看着一个穿着大红色袄子,周围一圈有白色绒毛的半大孩子,虽然知道她心智绝非孩子,可是看着她沉默心神恍惚的样子,却没来由心疼。
就在景娴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刚才正在想着的人,停住脚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谁真的可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知应该说什么好,“你来了?”景娴莫名说出这句话,似乎自己约好了他似的。说完这句,恨不得咬自己舌头。被美T色T诱T惑。
可不是么,昏暗恰到好处的光线,在他轮廓处完美铺上一层,虽然是冬天,或许多年来身体强健,他穿得很薄,让人联想到他衣服下的线条,力量。感染人的力量。
那头的胤禛听到她这话,只好笑着说,“嗯。”怕她恼了,“打算回去了?”
“回‘客留居’。”像是熟稔的老友,没有客套话。一问一答。
“我还没吃元宵,你那儿,有吗?”胤禛问。由于在街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称都改了。
“欢迎光临。”景娴笑着回道,“您请。”
两个人沉默走了一段,“您今儿个怎么出来了?”景娴找话说。
胤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据两淮巡盐御史噶尔泰奏,众商感戴赈恤蠲免之恩。今盐丰课裕,情愿公捐银二十四万两备交运库。噶尔泰名下有应得银八万两。愿报部拨解。从前两淮盐课、亏欠甚多。自噶尔泰办理以来。历年商欠、正项、赢余、俱一一完纳。恤商裕课。盐政肃清。甚属可嘉。朕打算嘉奖他,你认为奖多少合适。”
景娴微微思考,心里算了一笔账,“奖多少,作为皇上的嘉奖,都不过分,不过若奖超出了国库所得,那就亏了。我认为,两万两以下的,都可以。”
“哦,那朕就嘉奖他两万两吧。”胤禛笑着说。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是这样的人么?不可能吧。景娴微微囧了一下,想着,估摸着他也是这样想的吧,不谋而合罢了。景娴只好加了一句,“皇上圣明。”
“你这也是夸自己呢。这提议是你提出来的。”胤禛调侃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批的这折子,已经是写好两万两在上面。这会儿不是没话说么。
景娴大囧,这您听不出是套话是套话么?!是礼貌,是客气!您就死心眼地认为我自我认为良好才夸的您,然后简介夸自己么?!作为一个乾纲独断的霸气皇帝,谁敢说什么啊?难道太监真的敢在您临幸女人的时候叫起么。这不同样的道理么。只好笑着说,“我提出来,也要您决定才是,您决定的,都是英明的。”
胤禛嘴角勾了一下,没戳穿她,“哦。”
说话间,便到了景娴的客留居,胤禛环顾一下周围,布置得还挺大方的,也不出挑,符合自己审美。毕竟这开业的时候,自己让十三公开送了一份大礼来,这布置得比较大方自然,也是应该的。
景娴直接带他上了三楼,三楼不对任何人开放,只是景娴平日里带的地方。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有个地方,有个落地大窗,偶尔有空暇的时候,在床边,一壶清茶,一道点心,就可以享受一个下午的读书时光。可景娴在这里,也布置了一排排书架。靠窗的地方,还有张书桌。
“您先坐,您想进什么样式的元宵?”景娴笑着问。
“选个不甜的吧。”胤禛随口说。
“那就枣泥和红豆汤圆吧,这两种都有没加糖。”景娴试探问。
“随你吧。”胤禛走到一旁的书桌上,看到还没收拾的字,“你还在练朕给你的字帖?”
景娴不知该怎样回答,仅仅觉得他的字符合自己心意,就顺便练了,只好信口胡诌道,“景娴认为,皇上的字,比王氏父子的都好,所以就继续练了。”
胤禛只觉得好玩,这不伦不类的马屁,“哦,那朕就再写些给你练练。”
“求之不得。谢皇上赏赐。”景娴随口道。不过倒是真的挺欣赏他的字。
胤禛听她这话,便看着她,“最近朕正在抄《选》和《资治通鉴》及《圣祖实录》,要不朕把每天抄的给你?”
景娴听到这,那不错嘛,“您还有抄佛经一类的吗?”
“你也喜欢看佛经?”胤禛以前倒没发现,又打量了她,“小孩子看佛经,修身养性可以,但是别沉迷其中。”
“看佛经,心能静。”景娴没说别的。
恰好,汤圆上来了,景娴便笑着说,“还请皇上品尝一下小店所做,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胤禛放下笔,默契没说,看到景娴把碗放在桌上,坐下时,顺口说,“坐。”又想起第一次看到景娴时,她为自己布菜的场景,不由得笑了。
“皇上,您不让苏公公用银针检查这元宵么?”景娴开口,这虽然很煞风景,可若不提醒,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
胤禛心里想的却是,这厨子到经手的,都是粘杆处的人,不过,怕景娴认为自己监视她,还是不坦白地好,便笑着说,“朕信你的人。”
景娴心里至少暖了一会,不知道他这是皇帝的驾驭之术还是真的如此,自己也没有害他的理由。“景娴必不负皇上信任。”景娴微笑说。
胤禛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说,“去年近京地方雨水稍多。收成歉薄。穷民乏食。朕令蠲免钱粮。发通仓米四五十万石行赈济。于五门增设饭厂五处。使民早日返乡春耕。你以为如何?”
景娴想想,“目前是可以调拨这么多粮食,而春耕在即,这样也是为保来年收成。皇上圣明。”
胤禛笑着说,“怎么总回‘皇上圣明’。”
“因为皇上圣明。故景娴回‘皇上圣明’乃肺腑之言。”景娴咬了一口元宵。
一时间,两人竟默默无言。胤禛只想着,这元宵甚合自己口味,看来景娴很了解自己嘛。不由得说,您多想了,这是她准备给自己吃的。
也许两只天然呆的不知道什么是感情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沉默,要不就是谈正儿八经的政事。
偏偏胤禛又极喜欢拿政事和景娴说,不说很重的事,只说关于民生以及水利修建这些不算秘密的事,毕竟她最擅长的也就是这两样,看着她微微皱的眉毛,侧头认真计算的样子,总不忍打扰。一旦想明白过来,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也是令人不忍移开目光的。
进完一碗元宵,也才六个而已,做得又偏小,“景娴你这是怕朕吃穷你啊?元宵那么小一个?”
景娴笑着答,“景娴一切都是皇上所赐,皇上要进多少,那都随您意。不过是因为景娴不喜大个的,因而叫厨房都是往小的来做。”
“时辰也不早了,朕也得回园子里,你也赶紧回家吧。”胤禛还是有分寸的,虽然想留她在身边,可又不知道谈些什么。
“恭送皇上。”景娴垂头行礼。
胤禛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回头开口,“那个方子不错,朕……也觉得手腕处好了不少。”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胤祥没有说,但朕清楚。”
景娴没想到,没有收敛惊讶,正欲开口,就看到他已经转身走了。心里想着,看来自己想发展像粘杆处一样的暗卫组织也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不能做什么。真憋屈,难道几年之后,就任由他指婚?算了,不如抱着他大腿,现在他对自己还算不错,到时候找户好拿捏的人家,也是个法子。
九州清晏。
胤禛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无忧阁随笔卷七》的东西,这是刚才趁景娴转身摆元宵的时候,从桌子上顺出来的,许是她出门后,没料到会带人进去,故而把这书放在了第二本,本想着是没看过的随笔,还是她的字,能值得她誊抄的东西,必然是有意思的吧。
就拿走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都是皇帝的东西。也不算是偷。然后就心安理得“借”走了,打开才发现,这哪是上面写的《无忧阁随笔》啊,明明是她个人写的杂记。
胤禛却更有兴趣了。不过里边就几行;“古之成大事者,气魄手腕,缺一不可。心有柔情者令人叹息。旁人不解,亲人不解,可吾心知,所行之事俯仰无愧,褒贬自春秋。正如世尊言,‘天上天下,唯吾独尊’。何妨?”
胤禛顿觉心有戚戚焉,这看起来是卷七,“暗一,把这本放回去,然后找出这前面的来。悄悄地,然后再悄悄放回去。”
“嗻。”暗一回复。这算什么回事?不过主子吩咐。那也得不折不扣执行。
好一个“褒贬自春秋”,好一个“唯吾独尊”。只要保持了本心,别人说什么,哪用去在意呢。对于胤禩所做之事,自己知道就行了,上天知道就行了,皇阿玛知道就行了。旁人不解,又有何惧?
为江山,为社稷所为,不负当初皇阿玛所托,那就行了,那些劳什子名号,又怎样?得不到“宽仁”的名声,那又怎样?自己付出的心血,黎民百姓得益,那就行了。
想到这,这段时间稍微低沉的心思又通了,“苏培盛,今儿个就没有折子了么?”
苏培盛心里叫苦,这刚才您不是去找那拉小姐了么?那拉小姐得罪您了么?看起来不像啊,怎么您又找奴才要折子了,只好照实回道,“回皇上,今儿个折子都呈上来了。”
“朕在这兢兢业业,朕一个人批那么多折子都不说什么,他们倒连一封折子都懒得写了?请安之类的废话折子居然都懒得给朕上一封?”胤禛气场全开。
于是,那道著名的上谕便被颁发了。注1(见作者有话说)
当所有官员战战兢兢的时候,景娴依旧优哉游哉地做自己的事,丝毫不知道,这份令所有大臣震动的折子,仅仅是因为她信手写的一句话。而皇上能看到这句话,还是不问自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