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破空的声音接连在白雪皑皑的山谷里响起。
是由苏颢肩上扛着的新式火铳发出来的。
“五百步内,人马遇之,穿心透腹,可贯数人,如此尚是平发,若是高发,可达十余里,实可谓无敌之长技也。”
主簿江峻在一旁称赞道。
苏颢点点头,“的确比之前的拉绳火筒要便于操作和描准,射程也远十数倍,不过还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苏颢说着看向身边几位机关术师和火药师,“首先是重量必须减轻,新式火铳重达二十余斤,虽然多数军士一开始拿在手上并不觉吃力,但长途行军时便非常耗体力;另外铅子发射时铳身产生的振动太大,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军士用久了只怕吃不消;再有就是,扣动一次扳机只能发一枚铅子,不利于争取时间,要知道战场上胜负就在一瞬间,所以最好能一次触动便能令几十枚或上百枚铅子连发,这样胜算便可增加九成。”
众机关术师和火药师听了齐声道,“提督大人所言及是,我等自当尽力为之。”
苏颢一笑,拱手道,“有劳各位师傅。”又道,“事成之后苏颢必有重谢。”
辞别众人,苏颢在江峻、武凉、吴相等人的陪同下,步行走回竹林。
路上,远远闻到一阵清香,苏颢心中一动,不由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举目望去,却被一处山丘挡住视线,苏颢情知是梅花香味,便寻香走了过去,众人不知何故,也都跟过去看个究竟。
果然,越过山丘,便见一株梅树,古干虬龙,枝头的梅花在冰雪的欺压下傲然绽放。
苏颢信口吟道,“空谷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江峻不由叫好,“提督大人不愧是我大齐状元,出口成章,意境深远,又无丝毫雕琢的痕迹。”
武凉道,“如今三王造反加上农民起义,大齐局势极端复杂艰难,驸马一句‘凌寒独自开’正是喻意神机营在太山韬光养晦,它日必将迎着反贼的剑刃出击,一举平定天下,忠名佳誉香飘大江南北。”
吴相不理二人,向苏颢道,“为师观枝上梅花形态,正是宫粉属梅花,名为‘红晕宫粉’。”
苏颢水眸一亮,“果然是……宫粉么?”说到“宫粉”二字时声音顿时温柔许多。
此株梅花香味要比所住小院中的红梅远要来得浓郁,近看时花瓣的形状与殿下夜行衣抹额上所绣的花朵极为相似,苏颢便觉亲切非常,此时听吴相这么一说,便更加喜爱眼前这株梅树。
吴相道,“驸马若爱这梅花香味,为师倒有一个方法,可令此香与驸马四季相伴。”
苏颢脸色微微一红,“请师傅说来。”
“采摘清晨带雪初绽的宫粉梅花,选取形状色泽纯正一致的花瓣,其余的一概弃去,再用白金为甑,将花瓣蒸气成水,屡采屡蒸,积而为香,馨烈非常,可长香不败,便是盛在琉璃小瓶中,缶口以蜡密封,外裹锦囊,其香仍可透彻而出,数十步外犹可闻见,若洒于衣袂之上,经十数日尚有余香。”
苏颢喜道,“若能做成香囊随身携带便是再好不过,只是白金为甑未免太过铺张。”
江峻也道,“此山之中‘红晕宫粉’尚有多株,采摘花瓣实是易如反掌,只是金甑难寻。”
武凉道,“驸马终究是江南世族子弟,身为男儿却喜欢这些胭脂花粉,”说着摇了摇头,及至看了苏颢一眼,语气便变得温和了一些,“驸马若果真想做宫粉花水,白金之甑自有老夫张罗便是。”
苏颢忙向武凉拱手作谢,“有劳武师傅费心。”
回到竹林小院前,江峻告辞而去,苏颢和吴相也准备走进院去,不想武凉却在身后唤住了苏颢,“吴师傅请回,驸马留步。”
吴相看了苏颢一眼,苏颢心想定是武凉有话与她说不想其他人知道,便道,“师傅先回吧。”
吴相点点头,负手而去。
武凉低声道,“明天早上将皇上给你的宝盒带上,只身到老夫住处,老夫领驸马去看一些东西。”
苏颢既对那盒中之物极为好奇,也知事关重大,随即道,“好。”并不多问。
第二天,苏颢如约而至,满心以为武凉会当着她的面打开宝盒,谁知并非如此,武凉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自前导,苏颢便捧着盒子跟上,一路通过暗道,走进石堡。
到这时,武凉才由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宝盒,苏颢闪美目一看,盒子里除了十来把形状不一的钥匙外便是几张折叠起来页脚发黄的图纸。
“哐!吱吱……”
苏颢正自不解时,武凉打从宝盒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面前的石室,苏颢举目看去,只见石室约六间宽,堆满木箱,箱上满是蛛网,可见已经有些年头没人进来过了。
武凉走到一个木箱前,掀开箱盖,里面装满金条,之后转过头去看苏颢反应。
只见苏颢松了口气道,“三军若无军饷,忠心终究会变成浮云,眼看自京城带来的银两就快用完,我这些日子正愁日后开支,这下好了。”
武凉一笑,“难得驸马目中没有现出贪婪之色。”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这一生,只愿能与公主殿下白头携老,父母长辈安享天伦。”
武凉点点头,“驸马如此年少,竟有这般淡泊之心,当真难得,”停了停又道,“其实老夫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只是不知当问不知问。”
苏颢道,“武圣卫不必拘礼,只管问来。”
“那老夫便直言不讳——驸马所绘的火铳样图是从何处看来的?”
苏颢水眸一转,从容答道,“那日探访白胡子老人,见其村中有人制成火筒打猎,由此启发了灵感,实为自创。”
“原来如此……是老夫多心了。”
苏颢趁机岔开话题,“石室箱中所存是否全是黄金?”
“不然,”武凉摇头,“金银珠宝都有,”说着向前走了几步,逐一打开面前的箱子,找到一只金甑拿了出来,“这只甑正可蒸取梅花香露。”
苏颢忙摆手,“这样只怕不好……”
武凉道“驸马不必拘于小节。”从腰间解下事先准备好的布袋装了,提在手中。
两人出了石室,武凉将石室钥匙放回苏颢手上的盒子中,随后锁了盒子,仍将盒子的钥匙放回自己怀中。
等到梅花香囊做成之时,已是正旦了。
苏颢方知这个时代没有过年、除夕之说,皆以正月初一做为正旦之日,加以庆祝,以迎新春。
这日中午,苏夫人带着乳母和两个姑子下厨整治了一桌好菜,温上果酒,请来吴相上坐,并将小杏儿和瑶琴也唤上桌,“你们两个小蹄子一年吵到头只怕是累的不轻,今儿个也来轻松轻松,喘口气,新的一年再接着吵。”说的众人都笑。
“这看不到人,把个香不离身,真是的。”
苏颢在苏夫人身边坐下时,苏夫人拿手挥了挥空中的香气,笑着打趣。
众人自然知道苏夫人语外之音,怕苏颢难堪,便都没有接茬儿。
此时京城正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京兆尹周世安之女周小乔与当今太子大婚。
自三王举兵造反以来,京城百姓一直人心慌慌,皇上有心在新春第一天安抚民心,以讨新年好彩头,便将婚礼安排在正旦之日。
“妹妹你坦白说,”在小乔的鸾舆仪仗尚未进入武门之时,太子玄衣纁裳,九旒冕冠,一身大婚冕服,背着手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冕冠上的玉旒“叮叮”作响,一边走一边质问安坐一旁的长宁,“你是不是为了斩断小乔对驸马的一片痴心才出此下策,向父皇进言要我娶她为妃?”
“不是,”长宁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声音清浅地道,“妹妹这么做,是为太子的长远考虑。”
“为我的长远考虑?”太子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小乔此人,说好听点叫古灵精怪,说不好听,那就是诡计多端,而且自小被周世安宠到天上,向来不懂什么叫闺阁礼节,我今娶她为妃,将来……”
“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长宁打断太子的话,“小乔固然刁蛮,然其才华横溢,且智谋绝不在妹妹之下,太子有了这样的妃子,只需每日哄她开心,便有源源不断的锦囊妙计,如此,还需担心不能固宠吗?太子的储君之位一旦稳固,父皇百年之后便是太子入继大统,那时你便是将小乔关进冷宫,她也无奈何,太子何需忧虑将来?”
“听你这样一说倒也有理……”太子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又道,“我怎能忍心将天下第一美女打入冷宫?就算再不喜欢她,也断断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长宁唇角弯了弯,“下不下得了手,那就要看太子了。”
正在这时,只听赞礼官高声道,“太子妃鸾舆已进武门,请太子殿下排驾降阶相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