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吃完一个湖景桃,向桃篮伸了伸手。
苏颢便又拿了一个来,撕开果皮递到太子面前,太子依旧握着苏颢的小手将桃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道,“今年的湖景比往年都要好吃。”
苏颢趁机道,“明年的湖景更好吃,殿下一定要把身体养好才是。”
太子并不回应,待吃完三颗大桃后,这才低头垂泪道,“我本来不能武不能武,每次遇到大事都是长宁在背后帮我出主意,父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早就知道的了,一定早就对我不满,这一次兰妃母子出事,父皇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显然是没了太孙连我也不待见了,我这个太子只怕离被废黜不远了。”
苏颢道,“殿下这样想就错了,想那刺客夜袭,本来便是要造成皇族惊慌,令父皇失去分寸,他们好趁机起事,所以殿下失去妻儿固然是人生大恸,但从此一撅不振岂不正好落入反贼的圈套?父皇不来看你,一是恨铁不成钢,二来父皇也怕触景生情——殿下之子乃是父皇之孙,痛失爱孙,父皇只怕比你还要难过。你也当站在父皇的立场想想才是。”
太子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父皇当真是驸马说的这样?”
苏颢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太子,接着道,“论长幼,殿下乃是父皇长子,论嫡庶,殿下乃是父皇嫡出,自古废长立幼废嫡立庶都是取乱之道,又且殿下仁厚,又无任何过错,莫说父皇没有废立之心,便是有,满朝武和天下万民也不能答应,殿下担心被废黜,实属过虑。”
太子听了心情大好,眸光灼灼闪亮道,“我还要再吃一个桃。”
苏颢正要伸手去篮中取时,长宁忽地转身拿了一个桃放到太子手里,“太子连着半个多月没怎么进食,这一下还是不要吃太多的好。”命两旁的东宫侍女,“还不快将这篮桃收起来。”
东宫侍女都是知道长宁脾气的,便是太子也惧长宁三分,又况且她们这些下人,当下如奉圣旨一般将篮子提走了。
苏颢到这时已是品出些味儿来了,因此低眉不语,直到太子问她,“依驸马之见,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得到父皇垂青?”。
苏颢方道,“殿下先把身体养好,精神抖擞地去给父皇请安,”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出精彩之句,“如今九门提督徐竞遇刺身亡,新的人选尚未出炉,殿下大可趁机向父皇请命,亲自提督九门。”
长宁看苏颢一眼,冷冷地道,“驸马……”本来想阻止苏颢继续说下去,却听太子道,“妹妹不要到处压着驸马不让驸马出头,为兄一则不是外人,二则如今正需要人出谋画策,驸马乃是我大齐的新科状元,以十六岁幼龄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其智慧才华定然不居人下,妹妹不让驸马为为兄进言难道倒要他去给别人献策不成?”
长宁白太子一眼,不再说话。
苏颢在睫毛下转眸偷偷看了看长宁,见她没有动怒的意思方放下心来,接着向太子道,“你请命之后,若是父皇许你,你便可因此立下军功,在朝野树立威望,若父皇不准,也会喜你勇气可嘉,对你另眼相看。”
太子连连点头,“此计甚妙。”
当日晚上。
皇帝罕见没有临幸享有专房之宠的王贵妃,而是摆驾去了皇后的寝宫坤平宫。
皇后故意道,“今天什么风把皇帝吹来了?”
皇帝一笑,“怎么,朕就不能到皇后这里来坐坐?”
当下帝后落座。
皇帝道,“朕今晚来,是有件事要知晓皇后。”
皇后情知不是小事,神色不由变得严肃起来。
“我大齐太祖当年起事,出兵不利,带领数千名残兵败将退入太山,卧薪尝胆休养调整十年之后再次出兵,方一举定鼎中原,乃有天下。这一典故想必皇后也曾有所耳闻。”
皇后点头,“臣妾的确听过,不过,臣妾只听说太山最初位于有‘天下之大阻、九州之险’的秦岭之中,却不知其具体方位。”
“你自然不知,”皇帝面露得意之色,“太山的位置只有我大齐皇帝才知道。”
皇后道,“臣妾还听说这太山十分神秘,每过数年便会如磨盘一般转动,由一地移往另一地,彼时还在山东,转瞬间便移动了云南。”
“哈哈哈,”皇帝捋须大笑,摆手道,“那都是世人好奇心盛,编造出来的神话,太山始终都在秦岭之中,做为我大齐祖龙兴起之地,一直有重兵镇守。”
皇后心中不解,“不知皇上为何突然跟臣妾提起此事?”
皇帝道,“当今之势,三大异姓王反心日盛,先是派人行刺太子,后又在京城制造动乱,使得天下人心慌慌,只怕不久便要起兵造反;此外更有关西世族紧握兵权不肯交出,早有不臣之心……”
“皇上的意思是?”
“太山在则大齐在,朕要派一名心腹亲自坐镇太山,守护祖龙之脉,确保大齐江山无虞。”
皇后点点头,“可惜现在能够信任的武将太少。”
“何必一定要武将,镇守太山的五万神机营将士个个骁勇,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精于机谋的指挥者,且这个指挥者必须一心孝忠大齐。”
“这就难了,”皇后摇头,“人心隔肚皮,如今上哪里找一心孝忠之人,一旦用人不当,岂不是自掘根基?”
皇帝道,“朕有一个人选,他的忠心没有人可以怀疑。”
“皇帝说的是?”
“驸马苏颢。”
皇后一惊,“驸马的才智灵气固然非常人可比,忠心也勿容置疑,可是年龄太小,如何能立威将士指挥军队?”
皇帝道,“驸马又不是不会长大,再说了,目下忠心比什么都重要,若派皇子前去很难避免其拥兵自立,若派了朝臣前去,难保不有二心。”
皇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驸马也该出去历练历练,总在长宁身边,只怕永远也长不大,”说到这里想起摘桃的事,“皇上是没亲眼看到,驸马就连摘个桃子都要长宁首肯,可见被管的多严。”
皇帝大笑道,“哈哈哈,朕不用亲眼目睹,也能猜到三分。”
“虽是这样说,拆散一对恩爱夫妻只怕也不太好,”皇后说到这里突地想到,“为何不让长宁和驸马一同前去,互相也有照应。”
皇帝摇头,“怪只怪朕从小宠爱长宁,令得她在朝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突然销声匿迹,必然引起诸多猜疑,所以长宁必须留在朕的身边。”
“皇上果然考虑周全,驸马自幼体弱多病,此番前去,大不了自称长年卧病罢了。”皇后说着,仍然难以放心,“说起来好似万无一失,但事关重大,皇上还要三思才是。”
皇帝点头,“这个自然。”驸马还需要考验一下。
三日后,青河王部将在徽州起兵,历数齐明帝十宗罪,宣誓“讨伐昏君”,青城王和青川王分别在江西、巴蜀起兵响应,天下震动。
三方探马接连飞报京城,皇帝虽早有预感,接报后仍大发雷霆,钟楼鸣鼓,招集武百官,连夜出兵三路,加以镇压。
次日晚,苏颢被招入宫,于乾和殿面圣。
李公公看到苏颢,上前行礼道,“皇上在寝殿,驸马请向里走。”
苏颢从未进过皇帝寝殿,踟蹰不前,直到皇帝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驸马只管向前走,无防。”苏颢这才敛衣低眉走了进去。
皇帝见了,道,“驸马只当回家探望父亲,不必拘谨。”
苏颢答一声,“是,”这才抬起头来,只见皇帝身着睡衣,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御榻之上,脸色在烛光中忽明忽暗,身体的投影落在御榻后一列高耸的山水屏风上,有说不出的神秘之感。
那座山……
苏颢的目光落在山水屏风上,一时竟无法移开。
皇帝心中一动,“朕身后的屏风平凡无奇,驸马因何为之驻目?”
苏颢走近几步,喃喃地道,“这座山一定位于秦岭之中……”
皇帝眸光一亮,“驸马何出此言?”
苏颢道,“儿臣蒙父皇垂爱,生活闲适,进宫讲学之余颇有余暇,便到翰林院藏书楼翻阅藏书,见其中地图颇为丰富齐全,便一一细读,加以描摹,回到家中,便凭记忆画出,第二日再到藏书楼核对误差,反复修正,日子久了,便都铭记于心。”
皇帝点点头,又问,“驸马为何会对地图感兴趣?”
苏颢如实道,“儿臣颇忧天下之势,希望能用自己所学助父皇一臂之力。”
皇帝笑道,“驸马希望打仗?”
苏颢忙道,“儿臣惶恐,儿臣只是……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好一个未雨绸缪,”皇帝捋了捋胡子,“秦岭东西绵延一千五百公里,南北跨度三百公里,驸马能否看出此山位于秦岭何处?”
苏颢凝目端详片刻,经皇帝首肯,在御案上铺开纸张,右手执笔,左手敛袖,笔走龙蛇,须余画出一幅秦岭全图,画完后在其中一座山峰上标了一个三角符号,随后将地图呈于皇帝过目。
皇帝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大笑起来,“啊哈哈哈……”
苏颢被笑的十分不自在,正要开口询问,皇帝已止住笑容,从身边盒子中翻出一张地图递给苏颢,苏颢一看,除了尺寸不同,这张地图与自己所画地图毫无差异,所标的山峰也是同一座,只不过不是标的三角符,而是写了两个字——“太山”。
“太山其实已经不再是山,早在一百多年前便被太祖皇帝削山成堡,是一处隐密的军事要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