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尼姑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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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我所在的书塾终于抵受不住现实利益的引诱,彻底堕落成了一间茶寮。

    看着有大有小的学徒们依依不舍离开的样子,我不禁猜想到,他们舍不得的究竟是一个免费的听书机会,还是我们这些站在他们身前挥手作别的先生。

    可最终,我也只是晃晃头将这无用的念想抛诸脑后,将手轻轻拍在老先生的肩膊上。

    这书塾是我曾经落拓时候的安居立命之所,是我纠结在前尘今朝彷徨时候的一处暖港,它的意义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如果没有现实的回事,或许我会甘愿在这一方土地上当上一辈子的先生的。

    只是可惜的是,离别已成定局。

    临别之际,回首再看了一眼这座在我心头占上不少地位的书塾,闹哄哄的,说书先生特别的声音混杂在一派杯盏碰撞鬼哇乱哄当中,飘渺的,仿佛带我穿透时光,再次看到了初见时,在阳春三月中,草飞莺长,小小一座书塾,从里面传出来朗朗读书声,随着朝阳烧透半天。

    从书塾回到烟视媚行后的好几天,我一直处于神思恍惚的不在状态,就连跟小媚儿斗嘴都是有气无力的,向来喜欢的食物更是平生第一次生出食不下咽的感觉,每一次,云岫看着我,总是蹙着眉却又无可奈何,而小胖,以免我突然发威波及无辜,早就躲得远远的。

    在他们眼中,或许我是太爱那书塾和书塾中的孩子,所以当那一部分从身体里被硬生生扯出来的时候,才这么忧郁沉闷。

    然而,他们不知晓的是,对书塾的怀念自然是有的,但现今在我脑海里滚荡得更多是对于未来的茫然。

    人总是害怕改变的,哪怕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然而这难得让我转行当起了思行者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在烟视媚行开张后第一笔生意到来的时候,我的眼瞬间由阴沉灰暗变成闪烁着金币的光辉。

    都说,改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改变后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而这一趟生意恰好就是给了我这么一线光辉,让我知道虽然路途未必顺畅,但终究前途是光明的。

    天高无云,艳阳普照,我正懒洋洋的趴在烟视媚行大堂的方桌上,有气无力的,身边,小媚儿腰板挺直的坐着,一手捧着书卷有滋有味的看着,另一只手则负责拾个杯子到嘴边呷两口,或不时给同样趴在桌面上的小胖顺顺那从来不打弯的毛。

    如果不是这身高或者嫩得让人发毛的皮肤摆着,还真让人以为这是打哪处来的翩翩佳公子。只可惜呀,是男人的话定可以吸引很多女子惊艳、恋慕的目光,而作为一美男,却是小的,就只让人想好好蹂躏他。

    撇撇嘴瞧了小媚儿同志好几眼,我又百无聊赖的将目光落回到门口,外面强光刺眼,世界仿佛蒙了一层乳白,不适的眯了眯眼睛,依稀能看见吆喝买卖的小贩、甜蜜接触的小情人和匆忙而过的路人,可偏偏人们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位是向这边走过来的。

    想着这里开张都已经将近半月了,可不说不见一人上门,就连苍蝇都开始嫌弃这里太过干净清寂而不愿进来。

    由于供给不足,坐食山空,最近的伙食质量是有所下降了。

    这样的情形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呢?谁也给不出个准话!难道刘大富那一笔会成为我雨师生涯中最后的生意?

    忍不住落寞的叹口气,将疲惫的眼睛埋在手臂的软肉里,狠狠搓了搓。

    从手臂里传出我闷闷的声音:“小媚儿,一直都没生意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清脆中已开始沉淀磁性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就知道小屁不会认真回答,可是……“我说真的。”

    “那就……等到有为止。”

    “可是……我快养不起家了!”

    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带点玩味的响起:“那就让小胖顶上,小胖会跳舞。”

    想着小胖每当在洗澡时候都会跳起的敦敦舞,不外是做着伸伸胳膊,扭扭腰,垫垫屁股,甩甩肉的动作,就忍不住在不见光的暗处挽起嘴角。

    其实我怕的不是穷困潦倒,只是怕会到了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他的意思应该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他其实懂得,我是多么怕形单只影的,哪怕他的年纪实在很小。

    真不愧是我捡回来的,面上是冷的,可心里总是热的,这般想着,一直积聚在头顶上的阴郁顿时散去不少。

    就在这时候,余光瞥见门口处,一道清瘦若竹的身影在白光中越来越清晰,我忍不住从手臂中露出完整的眼睛,发现那并不是我被强光刺眼而产生的幻觉。

    的确是有一个人在往这边走了过来,石阶,然后是门槛,终于一只脚正式踩进了烟视媚行。

    可是现实转变太快,惊愕之余,我的智慧是分毫不少的往里面走了,一点都没留下来应对眼前的状况,只是本能的用手肘撞了撞小媚儿。

    他不知道是正看着了书中的那部分,神情特别的认真,所以当我打扰到他的时候,是非常不耐烦挪了挪身体,就想离我远点。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连锁反应,书“啪啦”掉在桌面上,小媚儿终于肯转过头来,却是瞧得我冷意都要冒出来。

    我拼命的朝他打眼色,却见他挑起半边眉毛,然后不留情的说:“怎么,你眼抽筋了?”

    抽筋?你才抽筋!这死小孩,那窝心话是被雷劈了神经错乱才说出口的,这不,还没过一会儿就打回原形了。

    没好气地勾起他的尖削下巴,粗鲁往门口处扭去,这下,不用我多费唇舌了,小媚儿在见到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的人时,怔愣了一下,紧接着在反应过来之后,虽然还冷着面色,却是彬彬有礼的朝那人展袖说道:“请坐。”

    然后将还趴在桌面上睡得那个天昏地暗的小胖毫不留情的扫了下地,小胖在经过椅子的跳板后顺利到地,好生翻滚了几圈,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依旧睡得那一个香甜。

    我用倾慕的眼光向小胖同志致敬,然后在看到小媚儿对着那堆小胖同志留下来的晶莹液体狠狠抽了抽嘴角却是没再说什么的憋屈模样,心中忍不住乐了。

    这时,我终于有底气去仔细打量刚进门的这个人,是个一身灰白道袍却带发修行的尼姑,而抛开这很挫的穿着,会是个很精致的美人。

    哪怕她容颜苍白如纸宛若将去之人,也藏不住她本身的美丽入骨。

    她的唇色很淡,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眼下的黑色晕染很重,仿佛是个长期没有过睡眠的人,颧骨凸出,带着一个石锥般的锐利,上面添了点青,像磨损了的苔痕。

    曾经中过剧毒,如今苟延残喘,这是我的第一个结论。

    而容颜中,尤其突出的应该是她的眼睛,初始对上的时候,我甚至吃惊万分。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或者说曾经是,狭长而圆润,凤尾轻佻,长长的睫毛又黑又浓,稍一扑闪,就像蝴蝶在轻轻颤动它的翅膀。

    然而,这眼睛的瞳目是没有焦点的,完全被一层灰白覆盖着,里面充满的是死气,是绝望,像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留恋。

    这眼睛就是她浑身死气的源头,直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第二个结论是,她,不求生,但求死。

    “请问有什么事呢?”小媚儿愀然端坐,与女尼面对面,开门见山。

    或者是见到主事的竟然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女尼惨白的脸上终于在平淡中现出了一丝愕然。

    我甚至看到,她的双眸,曾在小媚儿开口的一瞬间划过了一抹可以称得上是欢欣的光芒,然而稍纵即逝,不一刻,我看到的还只是一湾死水全无浪。

    “你就是烟视媚行的主事么?”女尼问,声音嘶哑喑哑,就像是将琴弦附到木头上拉扯,有种让人心里发麻的味道。

    她的喉咙曾经受过创伤,瞬间我对她的了解又多了一层。

    “不是的。”小媚儿如实回答,完全忽略了她瞬息变得更灰白的眼眸,那里是深深一层茫然。

    “是么?”女尼艰难的说着,一直齐端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着想要提上来,给人一种她想要拥抱自身的感觉——她,很冷。

    一直都有留意着她的坐姿,很端正,很规矩。

    从中能看出一种根深蒂固来,或许可以猜测她曾经定是出身不凡的女子,哪怕现在身陷泥泞,一些过去的痕迹依旧出淤泥而不染。

    然而现在,她反应剧烈,甚至忍不住要改变她的固有。

    是什么让她连维持一个表面现象的心力都没有了?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见到烟视媚行的主事人么?

    这是什么?

    失望?

    亦或是得不到最后救赎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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