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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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房二支大宅也不能算沈迈自己的,他们老兄弟三人从年轻时就在外宦游,东一天西一天的到处跑,就算在京里也是按惯例租房住,并没有置办产业,再加上老爷子沈扶虽然死得早,但徐老太君却是长寿,有母在便没有分家的道理。所以兄弟仨有些积蓄便送回来凑一起置办屋产田产,准备致仕后回乡颐养。如此几十年下来积攒颇多,才成就了这皇帝亲自赐匾的西溪第一大宅。只不过沈遘、沈辽都死在了外任,子孙也都在外地从宦或者从学,倒是便宜了沈迈一家。

    沈迈一家人口也不多,老两口加上长子长媳长孙还有不成器的次子沈诰,就算加上徐老太君,主家也不过七口人,更何况沈家厉行节俭,婢女家妓仆人也没几个,于是原本准备迎回诸多游子欢聚一堂,却最终落了空的诺大宅子便显得极是空落。虽说难免萧索,但恰恰用在了这些日子。

    总账房临时设在三进西边的一处空院子里,地方是偏了些,但好在少有人来,就算满大宅都已经鸡飞狗跳了,此处也极是安静,恰是存钱算账的好去处。

    沈谦到的时候,账房里已经忙开了,钱塘周知县派来长期听差的县衙押司徐茂和西溪士绅赵玨两个人正在屋子里概算着昨天的总账,间或也有零零星星来送零钱零账的人,不过依然还算安静。赵玨早就见过沈谦八百遍了,见他走进来叫了声“赵世叔、徐押司”,便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招着手对徐茂笑道:

    “徐押司,这位就是沈家五郎了。”

    “哦哦哦,沈……咳咳,小官人,呵呵,果真是一表人才。”

    县衙定制八押司,分管六房和机要事务,是衙门里仅次于知县、县丞、主簿、县尉四官的至高存在,虽然只是吏,但有实实在在的大权,可称诸吏之首,位高权重,平常那也是拿鼻孔眼儿看人的。

    不过不平常就得两论了,比如沈迈家,就算知县周岩都得一口一个“下官”,徐茂得多大谱才敢在这里充大爷?反正也闹不清谁是谁,只要别得罪就是了。今天一大早沈迈派人来告知徐茂要派一个本家侄儿过来帮忙,却没有说清楚具体情况,徐茂本来还以为是位年长成用的人物呢,哪曾想抬头刚挂上笑想称呼一声“沈兄”,触眼却见进来了个少年,看那岁数恐怕也就十六七岁。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徐茂顿时愣了

    沈家这是什么规矩?哎呦喂,你别说人家老沈家还真就不一样吔,这么点屁岁数走起路来慢慢腾腾,呃,不对,应该说稳稳当当,果真是个读书世家出来的样子……

    徐茂哪知道沈谦如今的身体状况?见他慢悠悠的晃进来,跨过门槛时还抬手扶了扶门框,莫名其妙之下心里早就转了八道弯,心里暗自猜测着可能是沈家人手紧实在派不出人了,这才硬挤出个小屁孩来打下手,不过是无奈之下敷衍自己罢了,有他没他根本一个熊样。所以难免心存轻视和不满,便懒得多说话了,客客气气的把沈谦让进来笑道:

    “贵府亲戚可真是多,你看这里忙的……呵呵呵呵,小官人这样,那几张流水账你先帮在下复算复算总数好了。”

    “这几张么?”

    “对,就那几张,外头刚刚送过来的。呃,一定要算仔细,多算几遍,万万不要错了数,不然我们都不好交代……赵兄,来来来,咱们俩先去里屋对对前两日的钱账。”

    “好,徐押司请。那个五郎啊,一定要算仔细了。”

    说着话两个人就取钥匙开锁颠颠的进了西边里间,独独把沈谦留在了外头。沈谦坐到桌前望着西间门哂然一笑,这才转回头低头看起了面前的一摞细碎流水账。

    那些账单都是零零落落送进来的草账,乱的一塌糊涂,前边写人名关系,后边写随礼上账的钱数,一排一排的对都对不太整齐,看得人实在眼晕。不过沈谦上辈子本职工作就是财贸,虽然没正经当过会计,但对付这些东西却实在不在话下,虽然不敢在帐页上随便添画,但拿起来随手折了几道,有了折缝做分割线,上头的内容立刻分明了许多。

    算账自然需要工具,细碎账单只凭心算就是几十年的老会计也不敢保证全对,不过桌子上实在太乱,沈谦还没摸到笔砚,抬眼处却先发现了一架算盘。这算盘跟后世的横档算盘几无两样,珠框都刷着铮亮的大红漆,上头连一点斑节都没有,显然是精工细作外加细致保养的。

    沈谦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看到算盘,虽说原先只是上学时学过,后来工作之后用惯了电脑,几乎没怎么摸过,但目下也就这玩意堪称贯穿古今了,难免会亲近许多,再说这时代哪有电脑给沈谦用?当然是什么先进用什么了。

    “啪啪”两声响,那架算盘在沈谦手里一晃,上下珠子立刻整整齐齐的分了开来——这就是正经精心学过珠算和平常瞎扒拉的区别,就跟骑自行车一个道理,学会了就算长期不接触,也能抬脚就上去,至于二把刀可没这个本事,也就是放平之后用手指头把珠子上上下下的拨开罢了,哪有这么利索的动作?于是乎接下来满堂屋里都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盘脆响,边拨边写,绝无空隙。

    这也就是沈谦接触这个时代的细节不多敢下手罢了,他哪知道在这个时代算盘还属高精科技,一般人根本玩不了,就算徐茂,能跻身钱塘这种超级大县的最高属吏,除了为人精明外,更是靠着一手少有的珠算能力。

    中国的算盘起源于东汉,不过那时只是雏形,只能叫算板。一直到唐朝后期,真正的横档算盘才开始出现。后来经过两宋发展,到了宋元交接的时候才小范围普及开来,真正大兴却已经是明朝的事了。所以在北宋朝这根本就是不传之秘,徐茂把那架算盘看得跟命似的,虽然先开始没弄清楚外头闹的什么动静,但紧接着想到这就是他视若生命的算珠声,心里的火登时就起来了。

    搞什么名堂!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怎么连算盘是人命都不懂?是你一个小屁孩能随便扒拉着玩儿的吗?!徐茂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别人把他老婆睡了,那种愤怒与耻辱实在无以名状,恼怒之下早就忘了沈谦是沈家郎,“哗”的一声将手里刚数了一半的铜钱狠狠往桌案上一砸,立刻拂袖冲出了屋去,倒把一旁弯着腰数钱的赵玨给吓了一跳,直起身茫然的望着徐茂,见他浑身直发抖,登时懵了。

    “我说沈五郎,你……咦?!”

    “徐押司怎么了?”

    徐押司还能怎么了?傻眼了呗。他虽然高喝了一声,但沈谦就算听见,又哪能接着收手?左手五指灵活的拨弄的算珠,那动作就如高手弹钢琴一般行云流水,再加上算盘上除了此时已经被用到的四五排算珠三下五除二以外,其余档上的算珠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上下两头,让谁看了也不会误以为他是在胡乱拨着玩。

    “沈……沈兄会算盘?!不知师从何处?”

    这指法就算爹在世也做不到啊!而且居然还是左手……徐茂如见鬼魅般愣在了西间门口,瞅向沈谦的目光彻底变了,甚至嗓子都变了音,一声下意识的“沈兄”登时把内心里无以名状的复杂诠释的清清楚楚。

    “呃……”

    看见徐茂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沈谦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接着就意识到出问题了,恐怕算盘在这个时代还是超级计算机一样的神圣存在,自己一下手又是个说不清楚,这玩意儿看样子还真不能乱玩啊……

    “哦,是这样,徐押司。”如今也只能瞎编了,“家父原先做过司库,在下自小跟着他看,他也愿意教。所以,呵呵……”

    “所以”后边就是让人猜的,司库什么的虽然是瞎编,但却又是个泛称,大家大院里有这差事,朝廷官府里也有,简单地说就是管账的,同是西溪人的赵玨已经跟着徐茂走出来了,沈谦当然只能含糊其词,以免得用一万个谎言掩盖第一个谎言。

    赵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人家徐茂却看得清清楚楚,行家里手根本不用多说就能看出一个人的道行。沈谦这般年纪有人教说得过去,但是指法娴熟到这般地步却实在大出徐茂的意料。而且算法与算法不同,古人以十六两为一斤,各项算法也是以此为依据,所以算盘才有上二当五,下五当一的情况,为的就是一直算到十六再进位,而沈谦学的是“一四”档的新算法,也就是十整进,远比十六进制简单得多,但是这样一来最上边哪颗珠子就用不上了。徐茂是内行,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猛然间发现怪异,连忙下意识的说道:

    “沈兄算法似乎与在下家传不大一样啊。”

    这方面的情况沈谦就完全清楚了,要不然珠算口诀就算白学了。为了免除解释的麻烦,便连忙起身把徐茂让了过去,指着算盘笑道:

    “家父受家祖影响,嫌十六进麻烦,所以独创十进算法。加五进十,破五进十,加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减一:一下一,一上四去五,一退一还九……”

    这些是后世最基本的珠算法,说不清楚干脆就往大了说,反正徐茂他们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话沈谦一边念口诀一边“噼里啪啦”的拨起了算珠,顿时把一时转不过弯来的徐茂看傻了眼。

    “……六退一还四,六退,六退一还五……啊啊啊啊!如此奇术沈兄千万别再念了!”

    不大会儿工夫,无比震惊的徐茂便发了疯似的高声大叫了起来,一把捂住沈谦拨弄算珠的手,就仿佛生怕最珍贵的宝石要从自己手里跑掉一般,紧接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沈谦面前,二话不说就不分数的“咚咚咚咚”磕起了响头,居然同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徐茂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别说沈谦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了一边,就连站在西间门口的赵玨也完全傻了,他别说根本想不明白徐茂这是怎么了,就连沈谦在说什么都完全没听懂……(去 读 读 .qududu.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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