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才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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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刘学谕实在给面子,挺板的一个人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居然偷偷破了规矩,然而……

    虽说只有三道题,不过此三道可不比彼三道,宋朝科举自神宗改制后,最正统的进士科发解式、省事都是三天,题目才多少呢?大经经义五道、兼经经义三道,论一首,时务策三道。当然了,由于入场检查等等啰嗦程序占去时间不少,真正的考试时间也就两天多,但两个时辰三道题也绝对只是……嗯,看看你基本功罢了。

    刘学谕人是板了点,但上了年纪更讲人情,生怕耽搁沈谦的时间,差点没尿一半抖一抖就回去。回到房,他生怕沈谦再来扶他,刚刚迅速跨过门槛,就影影晃晃的看见沈谦挺挺直直的坐在椅上目视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题目还是在发呆,可走近一看才发现,自己出恭前用戒尺压住的题卷居然依旧原模原样的放在原处,连一丁点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嘶——这孩子……

    刘学谕忽然满心里都是感动,连忙隔着桌子老远地将题卷抽过来放在了沈谦面前,一边往自己的椅子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说道:

    “快做题吧,时辰可是紧。除了答案,其他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只管问我。诶!不必谢了,耽搁一息是一息,我可赔不起。”

    说着话,刘学谕坐在椅上抬手止住要道谢的沈谦,向椅背上一靠身又将那卷书捂在了脸上。

    沈谦这才急忙开动,伸手将题卷拿近一看,只见上边是单列出来的三道题,并没有正式考试时并列其上的考场规则,字体颇小,贴在墙上没几个人能看清,应该是临时从平常月考季考中随手抄拟下来的。

    题目三道,大经经义是《礼记》曲礼上第一“君子抱孙不抱子”,兼经则是《论语》宪问第十四“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而时务策啰哩吧嗦的写了一大堆,不过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遇上灾荒怎么办?

    以上题目除了没有论,正是科举大考考题的基本样式。宋朝科举曾经有过一次重大变动。熙宁八年,王安石将神宗朝之前沿袭唐制的贴经、墨义和诗赋论策改为了分四场专考大经、兼经经义和论、策,求的就是剔除浮华,选取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其后变法虽然夭折,但这一考试方式却保留了下来。

    后来宋神宗去世,当今官家赵煦登基,朝野之中虽然出现了是否应该重启诗赋考试的争论,但上一科元祐二年戊申科——也就是元祐朝第一次科举还是按原有方式进行,并没有恢复诗赋项目。

    单说现行的科举内容。所谓“论”就是议论,因为沈谦不考,没必要多说。至于“策”,又称“时务策”、“对策”。由考官提出治国安邦、国计民生方面的问题,考生作出相应回答;而“经义”限制比较多,是以给定经书里的语句为题目,并要求应考者用所选经书内容进行论证,也就是考察考生对各经的掌握运用能力,这样一来考生就必须在那几本大经、兼经上狠狠下苦功了,要不然你连原话都记不准、记不住,那还怎么为自己的观点作证据?

    有了基本概念,下笔就容易多了,沈谦原先做过很长时间的跨国公司营销工作,残酷如战场的商业竞争中最需要缜密思维,而他前身又是个封存的知识宝库,所以根本不需要像记性不大好的人一样搜索枯肠的去想哪些书中原句可以用来论证题目。这一下子算是在占大便宜的基础上又省了不少力。

    “君子抱孙不抱子”说的是祭祀祖先时的规矩,如果拔高的话则是做人应该有什么样的道德标准,而“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本身就是“君子抱孙不抱子”的同义寓,两者具有相辅相成性,只可惜由于不在同一本书上,考试时不能相互论证。

    理解了意思就好动笔,不过儒家各经有许多形而上地方,讲究的是自律道德,自律这东西多多少少就有些务虚了,所以往往会流于表面,而且还是用同一本书里的内容证明这些道德对不对,如何对,很难看出一个人真实的思想境界,更多的只是测试对基础书籍的掌握理解能力,在仓促之下想写出别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心头一震的章极难。

    然而沈谦终究来自千年以后,为工作成绩更加突出又涉猎颇广,看到这些题目,很容易就会想到许多这个时代尚不存在的东西。“君子抱孙不抱子”,“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王阳明?

    沈谦心头猛然一颤,连忙在草稿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抬头一看刘学谕那老头儿看书都快看迷了,而且居然还故意微微背对着自己,估计就算自己偷偷找本《论语》或者《礼记》来抄,只要不太明显,他都不会过多干涉。

    真是个好老头……

    沈谦在心里由衷发出了一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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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自然得把所有题目分析清楚才能动笔,儒家经义本来就是一体,看全题目除了了解题目本身,更有相互启发促进的作用。

    那道时务策是问遇上灾荒怎么办。怎么办?当然不是问你怎么逃命,毕竟你是以一名官员的假定身份进行应答,自然是如何抗灾救民。

    看到这道题目,沈谦不由长长舒了口气,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后市街赵家酒肆时,李干娘说得一句话——“这几年西湖淤塞厉害,光今年杭城就疫了好几次,闹得人心惶惶”。

    这句话对李干娘来说自然是为了晚点交店租,但是却非编造谣言。自从元丰朝以后,朝廷新旧党争愈演愈烈,好几任杭州知州都是被政敌排挤出朝堂的,这样的心境之下还怎么指望他们安心理政为民?所以近二十年来西湖一直没有通淤,湖床在上流河道的瘀滞作用下年年抬高,很多地方湖水已经很浅了,甚至出现了泥堤严重影响湖水流动。

    再加上湖边许多农民为求私利不断向湖内垦田,西湖水面已经比二十多年前减少了近三分之一,严重影响了蓄水能力,甚至在这几年还出现了湖水倒灌杭州城的严重灾情,闹瘟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怠官害民啊……

    沈谦心里一阵沉重,仔细一想之下便发觉这实在是笔由思动,绝对是出题人对眼前烂局面极度反感才有了这样一道题目。

    于是也不必再多想下去。沈谦酝酿着思,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饱了墨,便不加点的刷刷写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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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时辰,仅仅是一个多时辰,准确的说还不到三个小时。刘学谕估摸着沈谦差不多该写完兼经经义了,实在坐乏之下正准备走过去看上一看,虽说不敢打搅沈谦的思路,但起来走走总不算过错吧?然而还没等他放下书,忽然听见桌对面的沈谦恭恭敬敬地说道:

    “学生答完了,还请学谕过目。”

    “呃……”

    刘学谕顿时被震了一下,下意识的回了回头问道,

    “做完了?”

    “是,学生做完了,请先生过目。”

    没写完谁敢乱说话?沈谦拱着手极是驳定,说完话立刻站起身拿起稿恭恭敬敬的双手递向了刘学谕。

    “嗯?怕是还没到一个时辰吧……”

    刘学谕满脸不相信的看了看沈谦,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扣,忙接过稿捂在脸上看了一眼,接着拿开了满是埋怨道,

    “年轻人怎么这么毛躁?题目审清了么?避讳做好了么?策不下千,你写够一千字了么?”

    这年轻人虽说懂礼貌,可岁数始终摆在那里,还是不够沉稳啊。不对,是忒不沉稳。这成什么话……刘学谕顿时满心里都是恨铁不成钢,谁想沈谦又是恭恭敬敬拱了拱手,极为谦恭的说道:

    “学谕恕罪,大经、兼经两题学生先前做过几次相近的拟,所以没耽搁时辰,策也写足了,学生刚刚粗略算了算,大概在一千五上下。”

    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前身那位这十几年除了看书就是“刷刷刷”,想写不快都难吧?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原先玩儿的就是脑力劳动,国家级公考也曾参加过,只不过倒霉催的千人取一排在第四名被刷下来了吧?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原先在电脑上键盘一敲,只要思路顺,一小时三千根本不在话下吧?这毛笔毕竟还是差了点……

    沈谦也是满心里委屈,可还得编瞎话。那边刘学谕一听他原来做过这两道题,脸色才算好了些,“嗯”了一声,一边埋头看稿一边倚老卖老的说道:

    “说实话就好,这才是君子所为。不过拟与考不一样。拟可由你随便写,考规矩多得是。而且要想出佳作,临场密思,遣词用字极为重要,还要时时想着避讳,最忌心浮气躁。今后万万不可如此毛躁,须知做需先养性,性不稳难出佳,你还如何应考出仕啊……嗯?!”

    刘学谕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沈谦,紧接着又埋头看起了手里的稿,差不多得有半刻钟时间,就在沈谦忐忑不安之下都有点闹不清他老人家是在找避讳还是干什么的时候。刘学谕忽然“啪”的一拍桌子,抬手一指沈谦,立时厉声喝道: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这里哪里也别去,我去去就来!”

    说着话,刘学谕拿着稿快步向外走去,到了门槛处脚尖一勾槛沿,接着一脚迈了出去,大步消失在了门口。

    原来这大近视眼老爷子早就练出来了,只不过在没必要的时候尽量小心一点罢了,那我刚才岂不是瞎操心了么……沈谦目瞪口呆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心里顿时只剩下了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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