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是头一次来,当然不敢来得太晚给人留下坏印象,刚刚入了辰时便驱骡车抵达了目的地。
孔圣人的地盘儿自然不能让骡马粪乱污染,所以刚刚到了棂星门左近,紧接着便有跨刀的学卒吆喝着拦了过来,等骡车靠边停了,又看了沈谦恭敬递上来的盖有州学教授强渊明大印的介绍函,这才将他和扛着大卷行李的莫小乙领到了棂星门的偏门处,又过来几个学卒上上下下的搜了身,方才公事公办的交代了一通规矩,并指明了路,将他们放了进去。
大宋朝的干部管理学院就是神气呀……沈谦来到宋朝本来就对神秘的官学暗有几分崇敬,今天经过这番在钱塘县衙都没受过的折腾,更是又崇敬了几分,心里默念着“到了人家矮檐子底下就得低头”,忙保持着最好的态度谢了那些学卒,这才迈着尽量士子的步伐跨进了这片神圣之土。而陪着他来考试的宋朝土著莫小乙更是从骨子里对这地方有种恐惧感,虽然平常愣了点,但今天那副亦步亦趋的小模样却比沈谦还要规矩好几分。
进了棂星门往北走,经壁水桥再到大成殿就是整个庙的中轴线。在供奉孔圣人塑像的大成殿周围自然不能让士子们乱跑,不过其他地方,特别是往东出了快睹门,往西出了仰高门的东西两片殿宇屋厦却是生员们的天下,所以沈谦领着莫小乙进了孔庙,抬眼所见,到处都是身着浅蓝色制式儒袍儒巾的生员,那阵势虽说比不上军队严整有序,但别样的浓郁气却让人从心里不敢造次。
州学学官办公地在弘道门里,位置比较偏北,所以沈谦来到这里时几乎穿过了整个孔庙。在弘道门门口又有一道学卒岗哨,临时担任沈谦书童兼伴当的莫小乙到了这里就不能进去了,将行李往旁边一个石台子上一放,一边休息等候一边将沈谦目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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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沈谦。”
“年龄?”
“十六。”
“籍贯?”
“西溪。”
“要说钱塘县西溪。嗯,有字吗?”
“呃……哦,仲惠。”
“搞什么名堂,连自己的字都记不准?”
“那倒不是,学生尚未弱冠,原先家母都是称学生为‘五郎’,因为要来求学,才临时由家伯取字‘仲惠’。也就是昨天的事,学生一时没想起来,所以才失了礼,还请学谕恕罪。”
“读书人嘛,没有字还行?慢慢习惯吧。嗯,口齿还算清晰,反应也还算快,模样也算周正。抬起两只手张开让我看看。嗯,放下吧。再张开嘴,嗯,牙口还行。再走两步……”
在一间大栅窗透光明亮的房之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刘姓老学谕眯着一双大近视眼,捋着一撮山羊胡一会儿看看桌上的介绍函,一会儿看看站在桌边的沈谦,问过基本情况之后的一番折腾弄得沈谦汗都下来了。这是要干什么?面试学生还是买丫鬟吆牲口……
不过虽然满心里都是不情愿,可是还得按人家的吩咐办,总算刘学谕没让沈谦脱了衣裳检查零件全不全,这就算很照顾面子了。
不大会儿工夫,基本面试结束,刘学谕也不问学问,扔下沈谦走到靠西墙堆满了卷的格子柜前,几乎将脸贴在上头寻摸了半天,这才找出一张写满字的纸还有几张空白纸放在沈谦面前,并捎带着将房四宝也推了过去。招呼沈谦在桌子对面坐下才道:
“十二经都读过吧?”
“哦,略略读了一二,辞不通,今后还需学谕多多教导。”
沈谦连忙谦虚。这事明摆着的,州学相当于现在的大学,不可能从怎么写字开始教你,基本功必须扎实,而且要有基本的思辨能力才有考进去的可能。
“嗯,很谦虚嘛,不错,不错。”
刘学谕好像特别喜欢当面评论别人,捋着山羊胡点了点头道,
“学里用的主要是大经、兼经。不过十二经都是基础,不可偏废。嗯,既然读过,论策的规矩知道吧?”
沈谦连忙道:“哦,学生原先只是读书,做规程倒是经验的不多,只怕做不大好,还请先生多斧正。”
“噢,很好。”
刘学谕再次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了,将房四宝往沈谦面前一推,道,
“今天只是个入庠试,也没那么正规。你又不是逢春正经往里考的,没那么多时辰。强教授说了,两个时辰三道题,大经、兼经、策各一,论就不用写了。试试基本功而已,没必要那么花哨。写吧。哦,对了,虽说只是个私试,不过该有的规矩还得有,按照规矩还没给你安排斋舍,斋舍就不必写了,换成籍贯就是。籍贯一定要写清楚,钱塘县西溪……哦,还有还有,落笔只能用正体,不可污损,不可勾画,否则视为废卷。另外先写好姓名籍贯再看卷……呃,就这些了,看卷子吧。”
“多谢学谕指点。”
这位刘学谕还真是事无巨细,就差直接告诉怎么答卷了。沈谦连忙道了谢,这才从一旁取小竹筒在砚台里倒了些水,抓着袖子细细的磨起了墨来。刘学谕眯着眼见沈谦做的有模有样,满意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往椅背上靠了靠身,便将一卷书捂在脸上读了起来。
虽说是看卷答题,不过古代总是有些死板规矩,比如这考试,你必须先写好姓名各项才能开始研究题目。当然了,要说死板也有点过,主要目的还是怕你一头扎进题海忘了前边的事,闹到最后来个白写就不值当了。沈谦既然要来州学,别说刘学谕“规矩”出身,板的跟什么似的,万事都怕别人不知道,就是沈迈、秦觏他们肯定也会提前把各种事项向他交代清楚,所以并不存在出问题的情况。
然而沈谦不出问题,人家刘学谕事儿却多,等沈谦刚刚把姓名、籍贯写好,他忽然放下书冲沈谦摆了摆手,老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呃……那个什么,不要动笔,现在写到哪里算哪里,一个字也不要多写。我去小解一下就回来。”
说着话也不管沈谦同意不同意,刘学谕站起身拿起题卷向自己这边的桌上反着一扣,在上边压了条戒尺才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了沈谦身边,二话不说便弯腰要往那张刚写了没几个字的卷子上趴。
沈谦见刘学谕这副模样连忙站起身让开了,刚刚站定身就听他略带着惊讶说道:
“哎呀!十六岁小小年纪,不说别的,这笔字可实在是工整啊,若是没下十年以上的苦功绝对练不出来。行,行,就写到这里,不要动题卷,待我回来再看。”
“是是是,先生不要慌,学生等着就是。”
哪来那么多啰嗦事儿,这可都算在我的考试时间里的啊!沈谦见这位刘学谕实在是啰嗦,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可嘴上却还得劝他慢着点儿。那老头儿实在是憋急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便快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槛那里还扶住门框弯着腰下意识的摸索了一下。这模样看得沈谦那叫一个揪心,连忙跑过去扶着他小心翼翼的迈了过去。
刘学谕仿佛放下了心来似的长舒了口气,又微弯着腰打量了打量地面,接着捋着胡子眯缝着眼凑近看了看沈谦,这才撤开头笑眯眯的说道:
“我片刻就回来。你……呃,要不这样,笔是万万不能动的,还是先看看题,老夫不算你不守规矩。哦,对了,你可小心着些,万万不要让别人看见。”
后边这句话,人家刘学谕完全是贴在沈谦耳朵边上小声说的,生怕被人听见。(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