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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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批斗

    时至新中国成立之后的1969年,初春,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却并没有给生活带来一丝丝愉悦的气息,相反,化大革命的余波席卷了全中国,各项批斗、整治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那是一个灰暗的年代。

    大至省城,下至乡村,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红卫兵东走西串的批这家,斗那家,以往香火鼎盛的寺庙也被烧砸的一塌糊涂。

    位于湖南张家界邻近,有个名叫大坝的村落,不远的地方是巍峨的大山,山中流出来的一条溪水将这个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山岭孤村一南一北分成了两半,顺着溪流上游到云雾缠绕的山峰,有座明朝年间建成的道家寺庙,踩在青苔缠生的石梯而上,两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出现在面前,刻有“玄云观“三个苍劲的古篆字歪歪斜斜的挂在木门上,隐约还可以从中看到字缝间残留的朱漆。

    天阴沉沉的,灰蒙蒙的雾气里飘散着绵绵的春雨,在世间泛起朦胧的灰尘。

    山村的早晨,永远是那么写意,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只有一些不知名儿的虫儿躲在田地的乱草堆里“吱-吱”的低声鸣唤着,宁静诡异的景象似乎预示着今天似乎要发生一点儿什么事似的。

    屋顶的炊烟才刚刚散去,河北边的生产队副队长余力朝就带领着十几个青壮小伙儿跨河集结到村南一片长满菜苗的田坎边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盯着李保国李队长家的篱笆门。

    “嘎...嘎。”在余力朝久违般的目光中,那扇形同虚设的篱笆门终于缓缓的拉开了一条大缝,未见有人出来,却先传来了一句难听的骂话..。

    “这,天天批,夜夜斗,还有完没完?就差没把自己先人的牌位弄过来批斗几下了!真他娘的……!”

    “你个驴日的,说啥呢!”李保国后半句话刚到喉咙眼上,便被余力朝半路给接了过去,“以后这种呱唧的话儿少带在嘴上,要不然,保不准哪天“尖头帽”的就是你个破娃子。”

    李保国没料到余力朝这家伙竟然会抢在自己前面,听到身子右边传来了熟悉的骂架声后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确定说话的就是余力朝后,面色佯作严肃了起来。抬手扶了扶头上那顶早已油得发光的狗耳朵圆帽 。对着田坎上又是一句骂话砸了过去。

    “你个死娃子,哪个时候都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你下次说话前搞清楚谁才是队长!”

    李保国边骂着边对着余力朝走了过去,没几步,又弯下腰用衣袖仔细擦了擦脚上那对崭新的绿色解放鞋。

    这可是媳妇几天前去几里外的镇上赶集时买回来的,这几天他都没舍得穿,不知道是故意想在余力朝那家伙面前显摆一下还是怎么的,今早竟然破天荒的把它穿了出来。

    “咱这村南村北一条河,全村人加起来也就百来十个,还分啥正副队长哟!你就别王八身上套乌龟皮了,装正规(龟)给谁看哪。”

    余力朝呲嘴一笑,两颗又黑又黄的大门牙露出了大半截在嘴唇上,上下打量着的李保国。

    这不看还好,等他靠近了细细一看,可把自己给差点儿笑翻了过去,李保国那顶油光光的狗耳朵帽子上,两只长长的耳朵不均匀的搭在耳朵两侧,一件干活时早已经被农作物磨破了的灰大棉袄,风大一点儿,还能从里边飘出几朵黑褐色的棉絮出来,像极了掉在泥泞地上的雪花,下边穿着一条补了疤的黑色裤子,跟那对崭新的解放鞋比起来显得格外不成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你....”

    李保国被余力朝一席话打击的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反击了,指着余力朝的粗大手指硬生生的停在身前,僵直了几秒钟后,干脆就直接转移了话题,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反正自己每次对着这个嘴贱的余力朝都是吃亏的时候多。

    李保国将手指向了余力朝身旁一个脸蛋瘦黄的回乡知识份子,有点儿发泄般的不阴不阳的问道:“刘干事呀,力朝要傻给他傻去,镇上昨儿个不是下发了工作指示嘛?你快说说,今儿,咱该去批斗批斗哪家的牛鬼蛇神啦?咱整个大坝村,也就你是个知识份子,没几娃子识字,你倒要说说到底咋样安排的,咱也快去快回,争取响午前能赶得及回来把地里的活儿都给干完喽。”

    其实说是知识分子,也不过是在镇上识过几个字、念过一年半年书的二级书字盲而已。

    那时候刘干事老爹是大坝村里家境情况稍微好一些小的贫农,自己老爹曾经送他在镇上的一所私塾里咬过一点儿墨水,革发动以后,村里最“富有”的刘干事家便成了村民们第一个攻击的对象。

    说是“富”其实也不过就是刘干事家里比其他村名多了两口大铁锅,几只能下蛋的老母鸡而已。

    刘干事心眼儿也算是精明,脑袋瓜机灵,最少要比大坝村的许多村民转得快,那时看到挥舞着锄头木棍杀到自家来的村民时,突然来了个“政治觉悟”,对着村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才免去了一顿非人的折磨。

    至于他那个老爹,则是被几十个村民扒光了衣裤捆在村口的那颗老榕树上辱骂、折磨了一两天,最后回到家一时气不过,两头一栽就去见了刘干事的亲娘,刘干事心里虽是恨,但也无奈,只能将那份怒火悄悄的压制在了心底。

    至于镇里下发的件,那倒是真的,不过那姓刘的干事压根就没能把那豆腐块大小的一张纸上的字认得完,无非也就是些除四害、打到牛鬼蛇神的宣传口语跟指示而已。

    刘干事索性看都不看那张纸,自作主张的大声说唱了起来:“同志们,上级领导说啦,绝不能容许一丁点危害共产社会主义安定的毒瘤存在,要咱们大坝村自行动手,打到当地一切封建迷信、牛鬼蛇神、毒害百姓思想的反动势力存在.....(省略数百字内容)。”

    这一席话当年刘干事在镇上还是个小流氓时就经常听领导在台上一次次、一遍遍的讲过,每次镇里来了所谓的“工作指示”时,他都是如数照搬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给这些不识字的朴实农民做行动前演讲,村民们耳根都早已经听出老茧来了。

    田坎上的刘干事在口沫横飞的做着激情演讲。

    坐在田坎上的村民干脆从腰后屁股上拖出一小袋旱烟,你一个我一个的卷了起来,有几个不抽烟的小伙索性解开裤子上的布绳,对着菜地撒起了尿来,热腾腾的尿气跟着刘干事的话语一起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中。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过去后…

    “具体的,我都说完了,李队长,您看您还有没有啥要补充的?”刘干事咳了咳发干的嗓子,蹲下身子,拔起一颗青菜苗草草的拍擦了几下,见菜根上没了土,张开那张薄唇大嘴把那颗还嫩得可怜的青菜苗连根一起送进了嘴里。干哑的喉咙里总算是水润舒服了一些。

    李保国煞有其事的机器性“嗯!”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将手里还有一点点没抽完的旱烟对着河溪里弹了出去,烟头在半空中拖着长长的青色烟尾掉进了水流里。

    “好!大家伙都听清楚刘干事说了的吧?有谁有啥意见嘛?要没意见,咱就出发!”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块地里种些啥东西好,回去得跟媳妇再好好商量。”

    一直没有做声的余力朝见李保国起身要走,大大的接了一嗓子。

    “那啥队长,我有点儿问题!”

    “你小子,能有啥问题!?你的问题无效!闭嘴!赶紧的,忙活完了镇里的工作大伙都还要下地干活儿呢!”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小伙子们都跟上。

    余力朝见李保国直接就把自己的话给一巴掌扇了回来,心里一急大声吼。

    “走走走!咱走去哪呀!?巴掌那么大个大坝村,连村头那脖子上戴着个护身符的牛老汉都给咱们拉出来斗好几回了!咱现在斗谁去?”一语说完觉得还不解气,又提起嗓子极具讽刺的吼了一句。

    “是不是让大家伙都把裤子脱光了,站在田坎上斗谁的**大啊!” 两颗标志性的大门牙里零零星星飞出了点点口沫。

    余力朝的一席话磨叽完,原先已经跟着李保国糊里糊涂迈出几步的五六个青壮年突然间也没了方向感,呆了一下站在田坎上,连余力朝在内的十几个人都立足原地看着李保国,等待李保国确定今天的批斗目标。

    “这..,他娘的。”

    李保国突然会晤过来,是呀,这村里能跟牛鬼蛇神扯上一点点儿边的哪家哪户,没给这般人斗上过百八十回的?村里老王家因为门上贴了俩脚踩老虎的门神,都被这伙人给揪出来折腾了一个上午。

    看来今个儿的批斗目标还真得费点心思才能找得着,要不然镇里要突然下来人检查没个斗争过程挂在嘴边可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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