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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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场,排练的第一环节。就是走出一个路子,拉出一个框架。有了雏形后才能细排,尔后才能连排响排和彩排。拉场是第一道活,不仅吃力而且费事。演员在台上的调度,唱腔和台词运用,速度与节奏掌握,都要在这个过程得到表现。周玉玲和曹大头都是第一次领衔主演,生葫芦头一个,根本找不到北。导演上台来比划给他们看,如何如何,然后让他们再走一遍。两人照葫芦画瓢,仍旧不知所以然。顾了词就忘了唱腔,顾了唱腔就忘了调度。两个人犹如坐在一个乱转的船里,面对着茫茫大海,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了。一句话,就是乱,不得要领,稀里糊涂。

    耐住xìng子,一步一步往下拉。舞台下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黑三一个人坐那里,拿笔在剧本上作着记号。他是司鼓,要记着舞台上的调度,并设计加入锣鼓,要记着演员的每次叫板,让乐队准时进来。李导演对黑三说,现在不要记死,舞台调度还不定型,等多走几遍再定。李导演的意思是说,你也可以走的,不必耗在这里。黑三说,好的,但并没走,仍在台下坐着。他心里也很着急,莫名的为周玉玲着急。这种着急有如见人陷在沼泽里,帮不上忙,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暗暗使劲那样。hūn风化雨,种子发芽。种子是什么时候播的,黑三记不起来了。好像是从一个眼神开始,又好像是从一句话开始,如风如雾,不能具体,无法捕捉。在某一闪念形成一个整体,但要把它拿起来时,它就散成碎片。平淡的生活充满了神奇,在那个rì子之后,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黑三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某个人来。但一切又是被动的,心中的懵然和羞耻,让他不敢直接面对,由着生活的惯xìng向前游行。rì子无端地变得诗意盎然起来,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他有无边的遐想,间或还有一种痉挛似的痛苦。不经意中,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一场电影两人的关系好像近了一步。记得那天剧场里放电影,放的是关肃霜主演的《铁弓缘》,台下没有位置,演员只能在舞台后面看。银幕的背面坐了一排人。男的坐在一起,女的坐在一起,巧合的是,男女交接处正好坐着黑三和周玉玲。电影的光线投过来,印在每个人脸上,斑驳陆离,分不清谁是谁了。朦胧中谁也没做什么,但黑三的心狂跳不止,偷眼看过去,正碰上周玉玲投来的目光,血管嗵的一声就爆开了。慌忙转脸看电影,眼睛盯着银幕,心仍在周玉玲身上。身旁的男男女女呆呆地盯着银幕,都想从关肃霜身上学点什么,丝豪没有在意他们。电影结束了,还心有余悸,起身到了后台,周玉玲跟过来,突然问黑三,刚才电影里关肃霜有个亮相,用的是锣鼓四击头,为什么后面又加一锣呢?黑三作为司鼓,对锣鼓当然有研究,就说四击头只用于演员亮相,而不作为开唱,如果要开唱,必须要加一个开唱锣鼓才行——那一锣便是开唱加上去的。周玉玲说,为什么不能直接就唱呢?黑三说,锣鼓的作用有三个,一是烘托气氛,二是填补空白,三是承转起合。如果亮相后接着就唱,就显得生硬突兀,这时就要承转起合,开唱锣鼓就起到这个作用。接下来,黑三举许多例子予以说明。这使周玉玲感到吃惊,她没想到他懂得这么多。接下来的rì子,周玉玲有事没事的就找黑三讨教锣鼓经。在女人面前呈现自己的才能,自是男人高兴的事情。黑三极尽所能,将懂得的东西如数倾献。好像是为了感谢,又好像是传递某种信息,有一天,周玉玲送给黑三一对护领,悄悄的,怕他人看见,往黑三手里一塞就走了。黑三喜不自禁,又惴惴不安,不知这是爱情的信物,还是酬谢的礼品。黑三不敢享用,把它夹在本书里,当作秘密一样收藏。黑三吃透的是自己,却不能度量她人,又因为心中多喝点墨水,xìng情有点优柔,碍于脸面不敢贸然突破。上了贼船等上岸,他等她,她等他,就这样在船上耗着了。心中有了人,就处处惦记她。周玉玲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牵扯黑三的心。演戏也有门道,戏演多了就有路子。过去周玉玲习惯了跟人家路子走,一招一势有个样范,吃的就是个现成饭,现在呢,没有了模子,只能靠自己去画。所谓观阵者清当局者迷,黑三看得一清二楚,就恨不得上台给她说戏了。

    周玉玲在台上急得不行,可又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个傀儡,任由牵线摆弄,一点没有了自我。老艺人总结得多好,练千遍不如上台排一遍,排百遍不如上台演一遍。私下里再练,只能是画饼充饥,没有实际效果。周玉玲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是那种有劲使不上的感觉。她难为得眼泪丝丝,望着台下的黑三,无端怨愁,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想哭,她想尽情地大哭一场。她不想排了,她不想受这罪了。导演停下来对她说戏,说此时莫愁女的情绪,不是怀疑,也不是指责,而是淡淡的忧伤,她内心里已接受了徐澄的爱情,所以才会担心,是对未来茫然的担心,此时她心里的情绪主要还是喜悦,不能处理得太哀怨。她向往爱情,她渴望爱情,愁怨处透着喜悦,喜悦上又抹有哀怨。周玉玲似懂非懂地听着,她茫茫然,不知该如何表现,她呆了,可她不说话的样子倒像是跟导演赌气似的。这孩子的心被什么堵住了,冻住了,只要透了化了就好了。导演心想,不急,慢慢来吧,功夫在戏外,有一天突然灵光一照,瞬间就醒悟了。

    台上演,台下也没闲着。乘导演说戏的功夫,一帮人跑到下场门,东一句西一句说个没完。扮演老太君的石曼琴一个人冷冷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想着什么。画地图对吴小双说:

    “昨天晚上演出蔡老师涮了球爷一把,知道不知道?”

    吴小双说:“不知道,怎么涮的?”

    画地图说:“你真想听呀?”

    “快说,不然我捣你个小腹拳。”吴小双说,学着武侠片里动作。

    画地图说:“昨天演出,不是有段咬耳朵戏吗,蔡老师叫球爷附耳过来,密授机宜,你猜蔡老师嘴里说什么?他对着球爷耳朵说,昨晚你搞儿媳妇了吧,很舒服吧。球爷按照剧情把头点得像尿壶把子。”

    吴小双噗哧笑出声来:“真的呀?”

    “你没看见昨晚球爷下台来到处撵蔡老师,非要要踹他两脚不可。”

    能想像出当时球爷想笑不能笑,想怒不敢怒的模样。

    “吴小双,干什么呢?”导演在发火。

    画地图说:“小声一点。”

    吴小双挥起小拳头,对着画地图小腹捣了一拳。画地图装作很痛的样子,弓着腰说:“你捣下边去了。”

    吴小双把嘴捂着,不敢发出声来。

    “该的。”

    石曼琴站起来,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去倒水。嘻笑着的女孩子一下卡住了,好似见到领导来视察一样,大气不敢出一声。石曼琴本着脸走过去,没有理会任何人。她心里窝火,这么一大把年龄,还要陪这群孩子演戏,这不是作贱她吗。这火闷烧着,不能蹿出火苗,也不能冒出烟来,只能在胸中憋着,火烧得四壁通红,石曼琴就不停地喝水,一杯又一杯,她要用水来浇灭心头之火。回到宿舍倒水,满满一大茶杯,拧好了盖子。扮演丫环的金月来跑来,喊石老师石老师,该你上场罗。天不黑鬼不来,半天没有事,放屁的功夫,又找来了。石曼琴说,拿着茶杯慢腾腾往舞台上走。导演见她来了,就说:

    “好了,重新开始,都到台上来。”

    一帮人纷纷跑到台上。

    石曼琴气鼓鼓地说:

    “照这样排,头毛都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