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章提出强烈抗议,声称谁要再喊他“慢毒药”,就和他血战到底。“慢毒药”这名字贬义歹毒,令人恐怖,和诡计、谋害、死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叫许有章感到害怕。毒药就毒药,偏偏加个慢字,这就个xìng化了。这一点是专冲许有章来的。他脾xìng有点慢,思考问题起来,茶不思饭不想,有时甚至灵魂出窍,能在被窝里坐一下午,能在厕所里蹲个半天,自己还没有觉察。这个慢字许有章认了,可毒药二字不敢当,它是致人命的,有严重后果的。虽然多次抗议,甚至爆出粗口,可终究寡不敌众,堵不住人家嘴,只能由着,时间长了,本名倒没有多少人能记得了,外号倒rì渐响亮起来。许有章这名字只在点名时候用,其它时间统统作废。
说起这外号的由来,竟是由一句玩笑话引出的。因为这句玩笑话,许有章肠子都悔青了,背地里扇自己的嘴巴子,骂自己是不上笼头的牛——管不住自己的嘴。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闲着无事,许有章、二斤半、画地图、黑三,四个人在剧场院子里比赛踢绳子。说绳子并不是绳子,而是一根铁丝,晾衣服用的,习惯上叫绳。每个人使劲把脚踢向绳子,碰不到绳子就被踢出男人行列。许有章、画地图、黑三都过了,唯独二斤半过不了,他个子小,来回踢了几次,边都没碰上,最后一次劲使太大了,竟失去重心,仰脸跌在地上。旁边的三个大笑起来,画地图说:“屁股跌成两瓣了没有,要不要给安上呀。”二斤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忘幽默:“多亏了我中间有个裹丝头,不然真成了豆芽菜分家——两瓣了。”黑三说:“逞**能嗨,跟我比,我腿长臂长,全身无处不长。”许有章插嘴说:“是呀,你长,长得和驴**一样,看哪个女人敢跟你。”黑三说:“真要有那样利器,那女人还不趋之若鹜。”二斤半站起来,拍拍屁股,“美得你,把你那家伙掏出来和我比比,看看你大还是我大。”这一点二斤半特别自信,个子小,家伙却特大,有一次洗澡不小心兴了起来,被人发现,大惊呼,足有二斤半。从此便得了这浑名。黑三见他来真的,败下阵来:“你上你上,甘拜下风。”二斤半得意地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什么事都不能绝对,懂不懂。”黑三嘲讽:“我们聆听教诲。”二斤半义正严辞:“滚,我没你这个学生。”
四个人正东一句西一句地乱侃,一个小孩跑到他们跟前,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小孩叫汉一,是曹大头杨桂花儿子。“汉一,汉一,”杨桂花在远远的地方喊,“好好玩,不准跑出去呀。”小孩拉着一个小鸭子在院子里乱跑,根本不理他妈。杨桂花见许有章他们都在院子里,便放下心来,对他们叫道:“嗨,你们几个带眼帮我看一下。”
个人异口同声。杨桂花回屋里做事去了。
他们把目光盯在了小孩身上。二斤半神秘兮兮地说:“这孩子怪好玩的,我们来摆弄摆弄他。”
画地图说:“要是给弄哭了,看你怎么办。”
二斤半说:“nǎi要靠拱,孩子要哄,这还不容易。”
画地图说:“乖,还一套一套的。”
二斤半从身上掏出二颗溜溜球,放在眼前晃动,引那孩子:“来哟,汉一,这个这个。”
孩子一见有好玩的,便把手里小鸭子丢掉,跌跌撞撞就跑过来。
许有章说:“妈的,这么大点小孩就知道喜新厌旧,跟他爸一个死样。”
画地图道:“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汉一跑到面前,二斤半说:“汉杰,叔叔问你一句话,你要告诉我,叔叔就把这溜溜球给你,你要不说我们就留自己玩。”
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溜溜球,伸手要。他们几个蹲下来把孩子围在中间,不让他走开。
二斤半说:“汉一,你晚上是跟妈妈睡,还是跟爸爸睡?”
“跟妈妈睡。”小孩嘴里掏实话。孩子有四岁的样子,嘴里淌着口水,说话有点水歪歪的。
“那你爸爸没和你一起睡吗?”
汉一眨着眼,想了想,说:“不在一起睡,他在那头睡。”
二斤半继续问:“是妈妈不让爸一起睡,还是你不让爸爸一起睡?”
汉一说:“是我妈,她说挤人。”
剧团经常在外面演出,哪有大床睡,这是句大实话。
“那你爸没跟你妈一起睡吗?好孩子要说实话。”
汉一想了想说:“他们在一起睡,好打架,我不让他们一起睡。”
画地图问:“打架?你爸和你妈是怎样打架的?”
“我爸压在妈妈身上打的。”
画地图又问:“你是怎么看见的?”
汉一想了一下说:“嗯,有一次我醒了,见爸爸压在妈妈身上,一下一下使劲压,妈妈直叫,我哭了,我去打爸爸。我爸说是跟妈妈玩的,不是真的打妈妈。”
“那你妈怎么说的?”
“我妈还笑呢,她说,就是的,不是真打,是闹着玩的。我知道他们在骗我,以后就不让他们一起睡。”
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都笑了,好像得到了很大满足。
汉一拿着二斤半给的溜溜球玩开了,几个人在一旁给孩子助兴,看他能弹多远。
阳光从树间落到地上,稀疏斑驳。溜溜球一会滚到这,一会儿滚到那,小孩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撵着。寂寞的院落里生出几分生气。
许有章信口问道:“你们看,这孩子像谁,像他妈还是像他爸?”
二斤半说:“不像他爸,就像他妈,反正不会像你。”
画地图说:“你是属狗的,逮谁都要咬一口。”
许有章接不住这样的话,便说:“要是像我,大头就吃大亏了。那绿帽子比邮递员都绿。”
几个人都围着孩子打量起来。像他爸?不像;像他妈?也不像,看不出来像谁。
他爸叫曹俊辉,头比较大,大家就叫他曹大头,在团里演小生。他妈叫杨桂花,四方脸,演武旦。身上功夫好,刀枪靶子打得溜。说起这两口子,可算是风流一对。一起进团的学员,就他们俩结婚早。当时大头年方二十一,杨桂花年方十九,正是演戏的大好时光。可他们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就入了洞房。原本大头是不想结婚的,他有些花心,仗着自己扮相好,嗓子亮,能演个主要角sè,还想和别的女孩子再玩玩,私下里他已经下手了,并且收获颇丰。他对杨桂花已经有点腻了,可xìng的饥渴又使他丢不了,别的女孩子只能摸一把掐一把,还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和杨桂花在一起则不然,要什么给什么。可人算不如天算,小心加小心,杨桂花还是怀上了,这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后来想想,大头觉得杨桂花是有意怀上的,就是想逼他和她结婚。当时她说是安全期,不会怀上的,让他尽兴地弄。平时弄时总是担惊受怕,害怕怀孕,有了保证,当然就放心大胆奋不顾身了,哪料想是她设的圈套。那时不兴流产,流产是很丢人的事,如果要流产必须到当地医院,并且要开几道证明材料才行。可这并不是关键所在,关键是即使能找到流产的地方,杨桂花肯定不会去的。大头心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杨桂花的心思,就是想叫他结婚,断了他的七花八花的念头。当时大头的头真是大了,自称自己是小头享福大头受罪。他不想结婚,可又没有其它办法。眼睁睁看着杨桂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结婚不行了,只好捏鼻子吃苦瓜结了。婚是结了,可感情却急转直下,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时不时地发生全武行,骂得昏天黑地,打得鼻青眼肿的。骂人无好话打架没好手,有一次竟踹了拉架人一脚,被踹的人正好是二斤半。二斤半大叫,你个狗rì的踹到我了。本想告诫大头拳脚要长眼,不能乱打。正在气头上的大头失去了理智,竟说,我就他妈踹你了,谁叫你拉仗的。好心竟当驴肝肺,二斤半发誓,以后就是人头打出狗脑子也不拉仗了。有了这样的教训,其他人也感到后怕。刚开始时,剧团人出于好心,还去劝说拉仗,时间长了,看习惯了,也怕遭到误打,就没那份闲心了,相反倒有些看热闹的心理。听人家骂仗还听出瘾来。两口子骂仗,把什么都抖出来,让人听得剌激,想听。最经典的段子是去年发生的,曹大头嫌杨桂花做饭手脚不太干净,说她邋遢兮兮的,和农村妇女没什么区别。杨桂花说,爱吃不吃,嫌脏,找干净人做去。曹大头说,**说话牙齿耙地,要你女人干什么。杨桂花针锋相对,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小孩你带带看,尿屎照样抹到你身上。曹大头说,就你长X生孩子,别人没长,——人家怎么就能拾掇干干净净的。杨桂花道,人家干净,除非她家小孩不长屁眼不拉屎不长**不尿尿。曹大头被噎得差点背气,天下泼妇懒婆娘,三分有理七分怪腔。杨桂花是胖子箍裤带一扣不让,骂曹大头装得人模狗样,一肚坏水流淌,平rì长短极滑溜,懒屁眼掏蛆,现在现X式给谁看。最后的结果,两人免不了又是一场恶仗。杨桂花后来对一帮姐妹说,男人就是他妈的贱,想用的时候,女人就是宝,追呀求呀,什么下三烂手段都能使出来;不想用了,女人就是草,想怎么遭踏就怎么遭踏。两人就这样打着闹着,一点也不影响肚子的膨胀,直至十月曝胎,生的孩子就是现在的汉一。按照遗传学说,孩子会遗传父母的基因。可这汉一没保留他爸的大头,也没照搬他妈的方脸,五官没有明显的遗传特征,就是一个长相齐全的小孩,你说他是张三家的也行,你说他是李四家的也行。
二斤半转脸看着他们三个人,邪邪地说:“我看他倒像一个人。”
这边三个一齐被他吊起胃口,追问像谁。
二斤半故弄玄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许有章,画地图,黑三,他们三个?边也没沾上,纯粹胡扯蛋。
二斤半煞有介事地说:“你们仔细地瞧瞧,他像不像画地图?”
画地图被弄得莫名其妙,骂二斤半是胡**扯。
众人把目光都追向了汉一,然后又投向画地图,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二斤半说:“这孩子晚上也画地图呀。”
几个人一下全都笑了。这倒是相像之处。画地图大名叫李向西,进剧团时才十三岁,晚上老是尿床,被子被洇成地图,晴天晒被子,晾衣绳上,热气滔滔,一片风sāo,所以便得了这外号。
画地图被戏弄一回,他的学识不及二斤半,只有动武才能灭他。二斤半挨了几拳,马上告饶,说:“不像你,像许有章,像黑三,行了吧。”
想把火烧到别人身上,没门,许有章和黑三在一边只管看着笑着。
不行,画地图不依不挠,仍旧打。二斤半这才彻底认输:“不像你,像我,像我成了吧?”
画地图赢了,息事宁人后,两个人嘴里还你一言我一句互相攻击,许有章突然想到一种动物,就说:“谁也不像,他是四不像。”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即兴来的,并没想去伤害人。谁料想汉一妈妈杨桂花就在四个人身后,谁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把眉头皱着,望着许有章,一字一字地说:
“你个慢毒药”。
这个名字从此被传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