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由与不得自由


本站公告

    天苍苍,野茫茫。秋草正肥,无人放羊。

    帝国极北大草原辽阔苍凉。秋已渐深,牧草摇落,如一片泛黄的海洋。极目东望,彤彤红rì初升,似有半颗掩在丈高草浪间。

    高天如碧,红霞莫能镀,白云莫能染。几只剽悍的大鹰本在低空梭巡,陡然间阵阵厉鸣,震翅直冲苍穹。

    远处,无边草浪仿佛被王母仙簪轻划,自动分开一条阔道。一首竹篾小船悬浮在草尖之上,缓缓飘来。

    说是缓缓,其实舟行极为迅速,飞鹰不能及,骏马不能追。然而,转瞬百里之间,于草海之中却似蜗牛徐行。更因为那竹篾舟上负手立着一位白衣人。衣不展,发不飘,神态从容。

    不知又向北行了多远,竹篾舟终于停下。一只肥硕的大黄羊挡在了前方。黄羊怵怵的看着舟上白衣中年人,眼中满是jǐng惕。羊背上斜坐着一个灰衣青年,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嘴角懒洋洋的叼着一根枯草,背上负者一柄样式奇古的长剑。

    黄羊轻舟相持,不知是羊阻舟过,还是舟碍羊行。灰衣青年依旧懒散,白衣中年依旧闭目。灰衣人衔草,草海因他嘴角而动;白衣人负手,天地在他手掌之间。

    竹篾折了几根骨架,黄羊沁出几滴鲜血。有风徐来,竹篾微荡;有人轻噫,黄羊哀鸣。

    灰衣人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询道:“我听说,俗尘高手对决,比的就是谁更矜持。谁忍不住先开口算谁输,对么?”

    白衣人不答,大黄羊却先认了输,哀鸣声愈大。灰衣人弃了黄羊,继续问:“高唐菰叶生?碧城柳芙蓉?”

    白衣人道:“人间叶西灵。”

    灰衣人道:“我只知人间露白霜青。我叫鹿霜青。”

    叶西灵依旧未睁开眼。鹿霜青不满道:“人间的高手都是这么没礼貌吗?你架舟追我七rì,累翻我二十一头黄羊。好歹睁眼看我一眼呀!”

    叶西灵道:“你既使剑,我何必睁眼?我若睁眼,你必再不用剑。”

    鹿霜青仍在笑,声音却变得森寒:“你瞧不起我?”

    叶西灵道:“我瞧不见你。”

    “瞧不见我,你便瞧不见世界。”

    “瞧得见你,我便瞧不见上界。”

    鹿霜青愕然道:“你知我从何处来?”

    叶西灵淡然道:“我亦知你何处去。”

    一见面就喊打喊杀,是典型的小混混做法。毕竟你混北街我混南城,你背叛过几个老大,我勾引过几次二嫂大家都一清二楚,见面就甩膀子亮家伙,谁都不吃亏。但两个素未谋面的高手在对决之前,要么都不说话,要么一直说话。直到判断清楚对方的底细,才会正式开打。鹿霜青愿意同叶西灵废话,是因为他没有一战必胜的把握,叶西灵愿意陪鹿霜青罗嗦,是因为他需要了解更多的秘密。

    鹿霜青觉得自己被忽悠了:除了碧城和高唐,人间哪有什么像样的人物?叶西灵觉得自己最近变笨了:这等货sè除了会顺手牵羊,能知道多少内幕?

    鹿霜青剑未出鞘。甩头一扬,口中所衔那根枯茅如惊天神剑一般,声动风雷,挟带无穷剑气直刺叶西灵双目。

    叶西灵冷哼一声,低声自叹:“这也算‘剑’么?”他睁眼,眼中jīng芒如剑;拂袖,袖笼秋风如剑;弹指,所指枯草如剑;顿足,竹篾断骨如剑。长空鹰羽如剑,黄羊羊毫如剑,朝阳光芒如剑,白云投影如剑,鹿霜青衣袂如剑,长发如剑,唯有剑不如剑。

    鹿霜青的剑气刺来,叶西灵不闪不避,吹面不寒。不寒如hūn风。叶西灵的剑意所覆,鹿霜青避无可避,沾衣y湿如血雨。

    剑气消散。鹿霜青的灰衣上已沾染点点血迹。大黄羊变成了大红羊。鹿霜青并没有试图拔出鞘中古剑,脸上的懒散神s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落寞:“好生奇怪。你为何不杀我,却杀了它?”他说的是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羊。

    叶西灵道:“不杀你,是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杀它,是因为它本是人间物,却受你驱使。”

    “黄羊是无辜凡种,我硬要骑它,它能如何?”

    叶西灵目光如电掠过,大黄羊尸骨粉碎成尘。“它可以选择宁死不辱。自己把自己撞死。”

    “就因为它被我骑过?”

    “它还被你骑的很享受。”

    鹿霜青黯然不语。震足一跺,便在草地上震出一个尺方小坑,将黄羊骨粉葬了进去。“从来没有谁甘心供我驱使过。哪怕它仅仅是一只羊。它驮我看过夕阳,穿过草海,巡视过它的族群。我指东,它便向东;我指西,它便向西。甚至我放开它,它也趴在我身边不肯离去......”

    他说的极为煽情,叶西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道:“因为甘心被你奴役,所以更加该死。”

    鹿霜青嘶吼道:“人间有耕牛驯马,何尝不是任劳任怨?你何不将他们都杀光杀绝?”

    叶西灵道:“人间人役人间牛马,却轮不到你!”

    鹿霜青道:“它在这茫茫草原,食的不过是枯草烂根。趴在我胯下之后,我喂它的却是灵芝仙草。纵是畜生,难道没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么?”

    叶西灵道:“它首先应该选择尊严和zì yóu。”

    鹿霜青冷喝道:“放屁!”他似乎被触动到某些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脏话脱口而出:“一只畜生,谁曾在乎过它的尊严?一个奴隶,谁曾考虑过他的zì yóu?黄羊吃了我的灵芝仙草,膘息rì益壮,灵智rì益开,总有一天会成为这片草原的君王。所有的天敌都对它避而不及,所有的族类都对它噤若寒蝉。它吼一声,万羊匍匐,这才是尊严;它迈蹄阔步,草原任它驰骋,这才是zì yóu。”

    叶西灵被他骂了一句“放屁”,依旧不愠不怒,淡淡道:“尊严不在rì后,而在当前,zì yóu不在未来,而在如今。君王蓝图不过你信口描绘。尊严未有之前,它摇尾乞怜,zì yóu未到之前,它身不由己。羊如此,人亦如此。在你们眼中,我人间人与畜生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以一段虚无的前景便想换取整个人间当前的尊严与zì yóu,真以为人间无人无知无智?”

    叶西灵的目光投向更北处,道:“群狼毕至,会猎人间。一群妄图践踏尊严与zì yóu的狂徒,也敢信口胡描?”

    “若想要尊严,趁我未真正出手之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你的主子将会发现在我驭剑收割他们生命时他们没有一丝的尊严。”

    “若想要zì yóu,趁未惹怒我人间高人之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虽不能赐予你们zì yóu,却能赐予你们不得zì yóu!”

    “若还妄图想像百年前那般,借我人间练兵,我必破入所谓的上界试剑。须知,百年前人间还没有叶西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