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辰眼看着大班老百十来斤身躯重重摔倒地面,激起一片灰尘,不由感到身心舒畅。阿妈平日从未和他说过报仇之语,但他知道阿妈时刻记挂在心,之所以不提是不愿他涉险,如今大班老授首,黄父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算是去了阿妈的一块心病。
张刑目视黄辰,以手做刀横于颈侧,黄辰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了摇头。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赶尽杀绝,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纵然将大班老部下乃至百姓全部杀光,亦难保他这边不会泄露消息。再说黄辰根本不惧周三老获悉此事,反正双方迟早会有一战。盟主郑芝龙那里更不是问题,黄辰拒不承认,谁能定他的罪?何况两人起冲突符合郑芝龙的利益,就算他偏帮自己黄辰也不会感到意外,周三老的实力可是仅次于郑芝龙。
黄辰打出“投效免死”口号,大班老一方绝处逢生,欣喜若狂,虽然心里怀疑黄辰此举是不是故意诱骗他们放弃抵抗,然而这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值得一赌。诸盗纷纷丢弃兵刃束手就擒,同时祈祷对方说到做到,结果他们赌对了,黄方仅收走武器,不曾杀戮一人。
此战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片刻,黄辰找来一名大班老底下小头目询问,不出所料,其等背后果然有官兵,他立刻派出哨探侦查。
期间百姓陆续起身,适才他们沦为双方垫背,身上或多或少带伤,不过他们还算幸运,有些人被踩折手脚,不住呻吟嚎哭,有些人更加倒霉,直接去了地府见阎王。黄辰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不然百姓伤亡人数绝不止于此。可瞧见百姓惨状,他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痛快,示意旗下几名郎中看完自己人,顺便为百姓治疗。
张若仲侧卧于地上,其之前尚有几分翩翩少年模样,现下却灰头土脸,犹如乞丐。事实上他运气奇佳,身上仅有一些擦伤,故意装伤而已。他判断海盗应该不会乐意携带重伤者,可惜事与愿违,对方很快就又给他一个“天大惊喜”,海盗居然会为百姓看伤,他自然装不下去了。放到以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海盗在意百姓性命,交战时提醒他们避险,战后又替他们疗伤。张若仲肯定一万个不信,奈何现实就是这么的荒诞。
张若仲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望向众星捧月般的黄辰,眼中满是好奇之色。这伙人身上似乎笼罩了诸多秘密,除了衣着五花八门,光脚板者近半这两点带有明显的海盗风格,便再无一处相像。火器装备精良,人的精神也足,布阵严谨、纪律严明……。简直比官兵更像官兵。最令张若仲惊奇的是,对方首领年龄甚轻,比他大不了几岁。
海上黄姓豪杰一只手即可数过来,最知名者无疑是黄巽冲,不过他去年底就被官府抓了,目前正在蹲大狱,余者黄进老、黄元老等辈皆是庸人。刚才听大班老喊话,此人诨名黄六,海上从未闻有此名号,莫非他是浙人?张若仲暗暗猜测。他昨日被掳,一天时间足够他了解很多事情,比如大班老从属于大海盗周三老,由于是在浙海大陈山讨生活,队伍中有很多浙人,此人和大班老有私怨,说不定他是浙人。
不久哨探归来,言称官兵约七八百号人,乡兵六七成,官兵三四成,因轻装追敌,没有携带重炮,只有一些弗朗机、威远、灭虏小炮。顷刻又有探骑报告河东岸发现官兵踪迹,具体人数不详。
黄辰面色平静地点点头,丝毫不感意外,他已从大班老手下那里得悉漳浦今日得中左之助,一举击溃周三老等人,展开全线反击,总兵力多达两三千众,黄辰亦不敢掉以轻心。为全力应战,他拨出一队百人,押解俘虏先行回返铜山。
命令方下,北面对手隐约可见,黄辰安然坐于马背,不慌不忙以铜质单筒望远镜窥视,乱哄哄的队伍里高竖着六七面五色旗帜,其中一面大旗书:“左选锋”,几面小旗曰“左选锋第一队”、“左选锋第二队”、“左选锋第三队”……。另有一面大旗悬挂中左所名号。
“准备开战。”黄辰淡淡说道。
临行前,张若仲回首久久凝视黄辰,直至身旁海盗抡起鞭子催促。回到村子,北方已是喊杀阵阵,重伤、骨折之人皆被留了下来,对此无数人痛心疾首,为何自己没有受伤。张若仲勉强扯了扯嘴角,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官兵逼近,对方几名郎中必然来不及查看所有受伤之人。
张若仲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的路,当队伍停下来时,红日已敛去锋芒,如明珠般沉向海平面。他们将由此地乘船前往铜山,说不上是幸或不幸,张若仲成为第一批上船的人。
张若仲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心知急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比起满面愁苦的人,他兴致勃勃的欣赏起黄昏的铜山湾。以前他从未来过铜山,早闻其有“十八奇景”,引来八闽好些风雅之士、骚逸之人揽胜观光。
渐渐地,张若仲将视线投降铜山港口,之间港湾内停泊着大大小小两三百号海船,心中大吃一惊,对所谓的海盗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福建官兵有能力击败他们么?
船体蓦然传来一阵颤动,船只抵岸了。
张若仲顺着过船板跳上口澳,发现迎接者竟是一名身着黄衣,相貌清秀的小和尚。
张云龙亦好奇地打量着张若仲,后者看似狼狈,实则服饰颇有章法,加之气度过人,姿容出众,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张若仲当先抱拳道:“小施主如何称呼?”
张云龙摸了摸光头回道:“我尚未受戒,姓张名云龙,诏安人。”
“哦,原来是家兄弟。”张若仲微露讶色道:“我姓张名若仲,漳浦人。”同姓之间称家不称姓古已有之,不过多指同族同宗,明中后期以后渐有泛滥之势,只要是同姓一律称家。诏安张氏和漳浦张氏虽同出一位祖先,但双方之间一直没有什么往来,互相之间不认识不奇怪。
张云龙欣喜遇到同家,且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问道:“我是万历四十一年生,今年刚满十五,家兄弟年龄几何?”
张若仲微笑回道:“我是万历四十年生,长你一岁。”
“家兄请受小弟一拜。”张云龙纳头便拜。
张若仲扶起他,问道:“家弟怎会流落到此?”
张云龙苦笑说道:“和家兄无异,小弟十数日前离家外出修佛,还没走出绍安就被掠来这里。”
张若仲轻轻一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