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六小儿,你好狠毒的心肠!”
大班老匆匆环顾四周,眼中满是绝望之色,黄辰率领大队正面阻拦,又于其右方林内埋伏铳兵,队伍左边则是一条数丈宽的大河,后方则有官兵,处境可谓恶劣到极点,无路可逃。
“砰砰砰砰……!”第一波枪声方熄,第二波继起,又有十几二十人惨叫着倒下,众盗无不神情大恐,拼命向后推挤,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大班老目眦尽裂,心知不能再迟疑了,不然将死无葬身之地,惟一的活路便是从正面强行突破。大班老扬臂吼道:“黄六小儿背盟败约,残杀兄弟,猪狗不如,事情一旦泄露必死无疑,他这是准备将我等斩尽杀绝,不留活口!左右不过是个死,兄弟们,和黄六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今日假使有人突围而出,定要向七爷、三爷还有盟主揭穿黄六险恶,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大班老和黄辰之间的恩怨从来就不是秘密,诸盗人人皆知他所言属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纷纷响应。然诸盗并没有一窝蜂冲杀,而是叫被掳百姓充当他们的挡箭牌,百姓自然不肯趋前送死,任由海盗拳脚相加,一动也不动,连连嚎哭,场面甚是凄惨。
当第三轮排枪奏响,又添十数伤亡,海盗内心最后一丝耐心也失去了,他们毫不犹豫举起铳斧刀枪,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大砍大杀。
一名年约十六七岁,身着青袍,头戴网帽的俊朗少年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悲剧,悄然转到队伍的前头,成功避免一场杀身之祸,虽然躲过了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少年奕奕有神的双眸略显暗淡,凝着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轻轻抿起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杀!杀!杀!”一个袒胸赤足,杀红眼的海盗掉转过头,舞着短斧连续砍倒三人,昏昏然冲到少年近前,正欲将其剁杀,见四周人人散逃,惟独此少年神色宁静,且衣着体面,不像是普通人,不由微微一怔,下意识掉转斧锋,劈中少年身旁一名逃跑者的背部,带出一蓬血肉。
少年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心理准备,想不通对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何止是他感到迷惑,那海盗同样想不通,有意补一斧子,不远处传来大班老的怒喝声:“别杀了,再杀人就被你们杀光了,都给我住手!住手!”
海盗手臂抬到一半,满脸踌躇,不知是该一斧了之还是就此作罢。
少年压下心慌,强自镇定道:“如今形势比人强,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好。”
海盗诧异的看了少年一眼,稍一耽搁,周围杀戮陆续止歇,他再想动手却没机会了。
少年暗暗松一口气,总算又逃过一劫。
他名张若仲,字声玉,漳浦本地人,今年刚满十六。张氏虽非漳浦望族豪姓,亦为书香门第,其祖父张应奎万历四十八年任府学岁贡,授古田训导。张若仲自幼聪颖过人,家中诸多长辈认为他的资质更在其兄张若化之上,定可使漳浦张氏兴旺发达,当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光大门楣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科举夺魁。只是张若仲对当官丝毫不感兴趣,他更愿意效法陶渊明,隐居深山,荷锄务农,读书自乐。
少年多气盛,又处纷乱之世,合该“猛志逸四海”,偏偏张若仲胸无大志,小小年纪便一心想做隐士。如此消极念想他断断不敢透露半分,以免对他寄予厚望的长辈伤心,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满足长辈的期盼,同时又不愿放弃理想,决定日后考中秀才、举人、进士三关,做几年官再辞职隐居,如此就两全其美了。至于考不中怎么办?张若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近来海盗十分猖獗,频繁上岸骚扰,张若仲昨日不知怎地突然心血来潮,不顾长辈一再反对,以腹中安枕无忧为由坚持外出踏青,不意海盗恰在此时击破官兵,流窜内地,他返家时落入海盗之手。
一番疯狂砍杀,百姓十中仅存七八,诸盗粗暴的驱赶着剩余六七十百姓奔向黄辰队列。
黄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对方卑鄙至此倒确实出乎他的意料,穿越以来,死在他手里的人至少有三位数,然而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心安理得的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路,他肯定不会让,今天大班老必须死。对百姓算得上好消息的是,由于战场宽度的缘故,黄辰事先将十数门陆战火炮安排在阵列斜侧的荔枝林中,可避开前方百姓,直接攻击后方敌人。
十几门狰狞的炮口依次点火,一声声沉闷的钝响,炮子犹如疾风骤雨般斜撞进敌群,外围几排海盗接连遭到炮火打击,生还者十不存一。
“……”大班老眼见身边两名亲信被打成马蜂窝,眨眼的工夫便没有了声息,不禁大汗淋漓,躲在后面反而更不安全,如果炮弹再偏一点,死的就会是他,这叫他如何不怕。
张若仲气喘吁吁的小跑,暗暗计算双方距离,等待卧倒的时机,他的小动作未必可以瞒住人,就算他侥幸蒙混过关,亦有可能被后面之人活活踩死,但再危险也好过以卵击石。看得出对方布阵颇有章法,不似乌合之众,且他还有一个更惊人的发现,对方前排之人居然身披紫花布甲,莫说乡兵,地方官兵都捞不到一件,漳州府只有铜山陆营和分水关守兵才装备有紫花布甲,且数量不多。
“不想死的速速卧倒……”黄辰一方齐齐喝道。
此话不吝雷霆贯耳,张若仲顾不得惊讶,立即纵身一跃,并顺势带倒两名同行之人,落地后第一时间向侧方翻滚。百姓耳闻劝告,又见张若仲做出表率,纷纷仿效。
大班老一方顾不得报复百姓,黄方铁甲长枪已然离阵杀出,双方脚踏百姓猛烈相撞。血肉对垒铁壁,结果不难猜测,大班老方海盗留下一地的尸体,狼狈退向后方,黄辰这边则死伤七八个披甲兵。首先再好的铁甲亦难挡长枪刺击,其次黄辰曾拆开看过,新缴获的六十余套紫花布甲内嵌铁片虽然不是荒铁,但也绝非好铁,属于偷工减料的次货。
黄方长枪只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穷追猛打。
作为生死仇敌,大班老平日对黄辰多有关注,素知后者实力强横,只不过没想到竟强悍到如此地步。他扭头向后望去,只见百余黄方铳兵脱林而出,身畔更有不下百名长枪伴随,心知脱身无望,他冲着黄辰的方向大吼道:“黄六小儿,你赢了,老子认栽了,可你永远没有机会亲手为你爹报仇雪恨!哈哈,老子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哈……!”大班老神经质似的大笑,而后以刀狠狠一抹脖颈,鲜血霎时喷溅而出。
黄辰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的不屑,如果大班老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他还能笑得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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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仲,(1612~1695年),字声玉,号次峦,漳州府漳浦人。25岁中举人,29岁登进士。此人很有趣,其登进士后依例选为知州,但因性喜清静,不愿担任繁剧的职务,于是就改授王府长史。29岁中进士无疑表明他是一个人才,却长得一身“懒肉”,只愿担任闲差。对付王爷,方法就是“你不听,我就辞职”,这同样是最“懒”的方式。晚年时有一夜大风雨,房子都吹塌了,房间器物全被卷走,而张若仲安然睡在地上,其“懒”如此,实为罕见。书中他对黄辰来说将是张昭一般的人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