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还没来,翠娥已经先带了陶然回来,却见那孩子哭得双目通红,左脸也红肿油亮,分明是受了伤又涂了药,老夫人顿时大吃一惊,大太太也匆匆站起身来走到陶然跟前,微微蹲下身子轻声询问:“你这是去哪里淘气了?”
陶然羞赧一笑,却不说话;老夫人见得翠娥偷偷比划了个三,气得顿时深吸了几口气——这于氏是吃饱了撑的,跑到她的松龄堂撒野来了?
她是没答应于氏跟着老三外放的请求,可陶姐儿也是于氏的亲闺女,打自己的亲闺女给婆婆瞧,是示威也好,是换着法子出气也罢,这也不是人做的事儿!
“陶姐儿过来给祖母瞧瞧,叫祖母看看你那伤重不重?”老夫人强忍着怒气,只怕吓坏了陶然。
总不能叫这孩子才挨了母亲打,又瞧见祖母暴怒不是?若叫这孩子一天经历两件吓人事儿,恐怕得毁了。
大太太便挽住陶然的手,领她来了老夫人炕前。老夫人这么细细一端详,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把个嫩生生的脸蛋儿打成了这样!
外加上陶然既不哭闹,也不告状,老夫人越发觉得心里难受起来——好好的一个孩子养在她这儿,她却护不得这孩子周全,她这是真成了老不死的了,除了喘几口气,浪费点儿粮食,竟是什么用也没了!
“母亲!”大太太见得婆婆脸色不对,忙上前扶住老夫人的肩头,“您这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可得说话呀,这么硬生生憋着怎么成!”
她这婆婆从来都气性极大,早些年三天两头被些破事儿气病,后来为了身子骨着想,索性只管后院中馈,几个小房头的事儿都不再过问,这才躲了几年清闲,身子也逐渐的好了起来。
可眼下这副样子,倒是跟前几年被气病时差不多了,难道是犯了老病不成!
“翠娥快去取苏合香丸来!”大太太疾声唤道,却不等翠娥应声,就见陶然一路小跑进了老夫人内室,转眼间又捧着一个蜡丸跑了出来。
翠娥忙将那蜡丸接过来,一瞧正是总放在内室床头的苏合香丸,便去倒水准备喂老夫人服药,陶然也不吭声,只管又是一路小跑出了门,稍倾便将沈妈妈和童妈妈都喊了来,翠娇和翠婵也紧跟其后。
等众人七手八脚服侍着老夫人用了药,将炕上的炕几撤了,扶着老夫人躺在炕上歇着,又由童妈妈拿了大太太给的对牌去请太医,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沈妈妈便低声问起翠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翠娥微微摇了摇头,又示意老夫人在那里躺着呢,这事儿还是放放再说;沈妈妈此时也瞧见了陶然的脸,不免一阵惊讶——难道是六姑娘做了什么错事,惹得老夫人动手打了人,还将自己也气坏了?
陶然却像没瞧见众人探究的眼色,只管径自顺着墙边溜到炕前,一手紧紧握住祖母搭在一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给祖母抚起了胸口。
“祖母已经好多了,你也歇歇吧。”老夫人躺在那里,轻声告诉陶然。
这孩子满脸都是懊恼,还总将那受了伤的脸歪在一边不叫她瞧见,这是怕她心疼么?老夫人这么一想,不免有些愧疚——她之所以生了这么大气,不过是觉着于氏挑衅了她做婆婆的尊严,至于这孩子伤成什么样儿,还真不是要紧的缘故……
“等你童妈妈叫了太医来,先叫他给你瞧瞧,万一以后变成了大小脸儿可不好看。”老夫人笑着调侃陶然,“你刚才给祖母拿药拿得快,祖母已经没事了。”
陶然忙抽回手捂住自己的脸,头也摇得像个拨浪鼓。那些太医常在各家行走,见识实在太多了,还不得一眼就瞧得出她这脸是被掌掴了啊,这要是传扬出去……苏府的名声得多难听啊。
“若是连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还当什么太医。”老夫人笑着劝慰陶然,“你年纪还小,自然不懂其中的道道儿。”
陶然也就抿嘴儿笑着点了点头,说我都听祖母的,心中却将自己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若真是祖母说的这样,太医们不论去了哪家诊病,都能守口如瓶,她当年却为何傻了一样、还主动告诉嫣然说,太医诊出了她怀的是个男孩儿?她这纯粹是自寻死路啊!
看来要想平平安安的生活,不但要多长些心计,很多事还得守口如瓶。
翠娟这时也领着安然来了,瞧见老夫人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炕下众人的神色也都很是严肃,陶然的半边脸蛋儿又红肿的可怕,翠娟倒是不敢说什么,安然立刻甩下翠娟的手跑到炕边,很是关切的连声问起来:“祖母怎么了?陶姐儿又是怎么了?”
陶然的愧疚感又一次涌上心头,眼中不自觉便含满了眼泪,小声道:“都怪我,我若是乖一些,不惹我母亲生气,母亲就不会打我;母亲若是没打我,也不会气坏了祖母……”
“什么,你的脸是三婶娘打的?”安然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她们大房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母亲待庶出的都很和蔼,更别说动谁一个手指头了,怎么三婶娘……倒像个后母一样恶毒!
“安然!”大太太沉声喝止女儿:“你三婶母可是你的长辈,什么亲娘后母的,这话是该你一个小孩子家非议的么!”
安然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老夫人却在炕上冷笑道:“我倒听着安姐儿说的没错。”
“陶姐儿这才多大点的小人儿啊,说抽个大嘴巴就抽个大嘴巴,我倒宁愿她是陶姐儿的后母,如此我也好教训她!”
“祖母别生气,都是我不好!”陶然又扑回炕前给老夫人顺起了胸口:“陶姐儿受点委屈也没事,只是别气坏了祖母啊。”
大太太立在一边暗暗摇头叹气——她这婆母要道理能说道理,要手腕能用手腕,唯独就是气性大了些;不论谁触了婆母的霉头,婆母都能将人整治得吃了黄连一般,可婆母自己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来这种要强的性子也算是一把双刃剑了。
这时就听正厅里一阵急切的小碎步传来,随即便有小丫头怯生生的声音在槅扇门外响起:“翠娥姐姐翠娟姐姐,老太爷和三老爷回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