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去祖母和爹爹跟前哭求,也真亏母亲想得出来。
若母亲真是个好的,她就算去祖母和爹爹跟前替母亲美言几句,甚至狠狠心替母亲对付几个妄图挑衅母亲正室地位的姨娘通房,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实际上呢,若真按着母亲的指点去做,只是她恳求不成也就罢了,万一再令祖母厌恶她了呢?她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又不是个真正的六岁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随随便便便听了谁的挑唆,冒昧的去做不该自己做的事儿,连自己的好日子都赔上不说,还累得祖母生一顿闷气,这分明是不知好歹啊!
不过也是她苛求了——母亲但凡真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疼宠,上一世就不会那么待她,这一世也不会在她这么小年纪就利用她不是?
“母亲此言差矣。”陶然立刻坐直了身子,小脸儿板得像个小大人:“祖母早在陶姐儿搬来那日便告诫陶姐儿,有话好好商量着说也就罢了,若是天天哭哭咧咧的,她便不喜欢陶姐儿了。”
“陶姐儿自打住进松龄堂,每日的三餐都是热乎的,小到这炕桌上的点心果子,大到身上的衣裳屋子里的摆设,样样都不缺,还有翠娟姐姐教我女红,这种日子陶姐儿很喜欢。”
“如果祖母和爹爹张罗叫陶姐儿跟去辽东府,陶姐儿再喜欢这种日子也可以不要……”
“可母亲叫我去跟祖母哭闹,请恕我不能从命!”陶然壮了壮胆子,毫不迟疑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
“若是祖母生了陶姐儿的气,既不同意我去辽东府,又将我赶回绘春园,我、我今后恐怕连只猫狗也不如了!我不想再吃冷饭冷菜,我不想再穿磨烂脖子的衣裳!”
若母亲真有个母亲样儿,便不该在乎她是不是女孩子,更不该动不动便将丧门星挂在嘴边称呼她——她又没要求母亲生她出来,她也控制不了母亲生她的时辰,她更没有办法将自己从姑娘变成小子,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干系,这赖得了她么!
因母亲所赐,她上一世便背了十几年的丧门星恶名,重活一回还要接着背下去么?
自打她住进了松龄堂,祖母常常告诉沈妈妈,若听到哪个下人再非议她怎么命硬,怎么妨人,便大棍子打死;如今母亲因一己之私,便想叫她惹恼祖母,这是要将她打回丧门星原形么,她不乐意!
于氏哪里想得到陶然如此直接,又如此硬气,听罢这番话后,一时间便想抽陶然几个大嘴巴才解恨,谁知不等她从炕边站起身,就听得厅堂里有人说话:“六姑娘,老夫人叫我喊六姑娘去正房用晚膳呢!”
是翠娥!于氏忙惶惶然收回手,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低声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陶然既然已经豁出去了,立刻笑吟吟低声回道:“我也想问问母亲,您怎么生了我这么个东西?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想捏扁揉圆却不吝下手,母亲还配做人母么!”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厅堂里的翠娥和内室里的杨妈妈都听不到,于氏却听得清清楚楚,怒火立刻顶到了囟门上,全然忘了这是在老夫人的松龄堂,方才收回的手也立刻抡了起来,只听得嘎巴一声脆响,陶然的半边小脸蛋儿顿时红肿起来。
“哇!”陶然的哭声立刻震天响,却也不忘将身边的炕几哗啦一声推翻在地,之后便厉声哭喊道:“母亲打陶姐儿便打了,为何还摔了祖母赏给陶姐儿的茶具!”
听她哭喊得如此伤心,翠娥红霞七月初八立刻都冲了进来,杨妈妈也按捺不住从内室蹿了出来,见得次间里这种情景,全都愣在了当场。
三太太打了陶姐儿,还将炕桌都掀了?这、这也太……
于氏分外懊恼。这可是松龄堂啊,她怎么听得陶姐儿几句没上没下的话便动了手呢?三老爷马上就要离京了,她还什么事儿都没做成呢,这可如何是好!
“你、你既然在内室,恐怕全都听见了我跟陶姐儿说的话吧?待会儿老夫人若是问起来,你可得给我作证,是陶姐儿大不敬我才打了她!”于氏慌了神,立刻盯住杨妈妈。
杨妈妈揉了揉眼:“三太太什么时候来的?我方才在里屋给陶姐儿收拾衣裳,被上头的箱笼掉下来砸了头,一时间晕的不成了,就在床踏脚上睡着了,听了碎瓷声才醒过来!”
说罢这话也不等于氏接茬儿,杨妈妈立刻扑到陶然身边:“哎呦我的姑娘啊,这脸蛋儿是怎么了?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
翠娥含笑看着于氏,也不吭声——三太太才离了正屋,老夫人便给她使了眼色,她随后就跟了出来,见红霞也从东厢出来了,她便拉着红霞搬了板凳,一起坐在次间窗外。
三太太撺掇六姑娘那些话,她可全听见了!六姑娘懂事,不想做三太太手里的捻捻转儿,三太太便掌掴六姑娘,这可还是在松龄堂呢,那么六姑娘以前又挨过多少打?
于氏被翠娥看慌了神,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狠狠的瞪了杨妈妈和陶然一眼,便慌慌张张道:“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了,我得走了!”
她若再不走,还等婆婆将她叫进去臭骂一顿啊!
翠娥忙跟着走到厢房门口,微微屈了屈膝送于氏,等得于氏匆匆离去了,这才叹了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喊着地上的碎瓷可别扎了大伙儿的脚。
进得屋来,却见红霞已经蹲在地上,用帕子捡起了碎瓷,一边捡一边吩咐七月初八两个小丫头,叫她们一个去打半盆井水来,一个去将那消肿的药膏子取来;翠娥便也走到陶然身边,与杨妈妈一起哄起了陶然。
陶然也不想真哭,可是于氏那一掌着实力气大,打得她半边耳朵直嗡嗡,连带着嘴里挨着槽牙的地方也都硌破了,每吞一下口水都是浓浓的血腥气,这会儿叫她突然停止流泪,她怎么停得下。
不过她心里倒好像一下子就释然了!
她重生的时候还是去年六月,到如今也有快十个月了,她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是与上一世一样,无论母亲怎么待她,都做个乖乖女,还是痛定思痛,这一辈子为自己活一次?
如今倒好了,既然母亲压根儿就不在乎她多么柔顺听话,而是只想践踏她,索性换个活法儿又如何!母亲给过她一条命不假,可那条命早就没了!现在这条命是她自己的!58xs8.com